季行辰已经自顾自地点完了菜,将菜单交给服务生,仿佛只是个来此地就餐的客人,并不认识后面那只二哈。
服务员可能觉得我是对面店派来扰乱的奸细,走出三米远都还在警惕地回望我。
“辰哥。”
“辰哥……季行辰!”
然而很快,我的注意力就不在季行辰的身上了。
我看到了沈瑜。
沈瑜的个子相较与我分别时长高了一点,又或是因为不再佝偻着脊背身姿变得更加端直。他穿着一件很衬他肤色的浅色套衫,体质还有些文弱,但已经没有了早年时那种畏首畏尾的唯诺,整个人散发着平和儒雅的气质。
他向我走来,叠着记忆中少年的影子,餐厅的过道变成时空的长廊。
记忆中的男孩在短短几步间就长大了。
我起身迎接的动作顿住了,就这么愣怔地看着他。
我想象不出沈瑜“六年后”的样子,心中又觉得沈瑜长大后就会是这般模样,可真正看到心心念念的人之后又因为那些被我错失掉的时间而生出了隔阂。
便是在看到沈瑜的那一刻,对现下处境不着边际的我,深刻地意识到了真实与现实。
都不一样了,都回不去了。
沈瑜也停顿着,消化着与我的相见,客套地跟我打招呼:“李先生,久违。”
我颦了下眉,试着缓和我们之间的生疏:“先什么生,你不会真把我的名字忘了吧。”
“怎么会忘,”沈瑜弯了下眼角,笑得有些忧郁,“之前你让我帮你写作业时,连试卷上的名字都是我代写的。”
学生时期我曾让沈瑜给我代写过作业,他内心应该是觉得这样做不对,所以也不收我给的好处费,我觉着他这幅计较的样子没劲,也就没再让他代劳过,没想到他竟然还记着。
听到他这句谈笑,与这句“怎么会忘”,我的心跳积极地快跳了两拍。
沈瑜对我的态度还是挺好的,所以先前我们是和平分手吗?
我观察着沈瑜的手指,没有戴戒指之类的信物,忍不住先问出了我最关心的问题:“你现在有交往对象吗?”
沈瑜的反应像是我的这个问题很唐突,沉默过后还是回道:“我一直是一个人。”
我的欣喜简直要写在脸上了。
沈瑜却忽然神情复杂地注视着我,以一种类似于质问的语气说道:“你不是有男朋友吗?”
察觉出话中的不妥,他又道:“我没特意关注你,我是偶然从别人那里听说的。”
沈瑜焦虑时还是会习惯性地低着头,将解释说出了掩饰的意味。
爱情令人盲目也令人耳聋。
我的耳朵只从沈瑜的话中拆分出了“他还在关注着我”,全然维持着十九岁心态的我生怕伤他的心,生怕他误会,更忘了后面还有个旁听的人,赶忙表明立场:“那都是之前的事了,现在的我是单身。”
我话中的暗示意味明显,沈瑜没回声。
闷热的夏天,沈瑜仍不合时宜地穿着薄薄的毛线衫,手指像是胆小的蜗牛般缩在过长的袖口里,指甲将手背扣得通红。
他这么不会照顾自己,离开我以后真的会过得很好吗?
我有点心疼他,想去握握他的手,却被沈瑜反应剧烈地躲开了。
我跳过寒暄,将想表达的想法迫切地压缩进一句话里,看着他的眼睛,诚恳道:“所以在我再次追求你之前,可以告诉我,我们先前分手的原因吗?”
沈瑜的反应仿佛我有多不可理喻似的,猛得起身和我拉开距离,嘴唇发抖,呼吸都粗重了些:“之前不是说得够清楚了吗?你现在叫我来谈这些又是什么意思!”
那些事是他深入心底的疮疤,他已经淡忘掉了先前的种种,如常人那般平常的生活,却被面前的人几句话,划破了心上浅层的结痂,推进陈年往事的深坑。
“李屿争,你到底想怎么样!”
沈瑜就像只炸了毛的兔子,亮着并不尖利的爪牙,随时要跳起来跟我拼个两败俱伤。
“我没有……”
我被沈瑜的反应搞得手足无措,焦急地解释:“我不是不知错,我是真的不记得了。”
“我一觉醒来从十九岁来到了六年后,我不知道这六年来发生了什么,更不知道十九岁之后的我犯了什么错,但我不想失去你。”
我心中难过,低声道:“我们那时还没分手。”
我虽然性格有瑕疵,但道德层面的人品在及格线上,尽管沈瑜对我穿越的说法存疑,从他逐渐平复下来的情绪看得出,他至少对我的不知情是相信的。
沈瑜在我的恳请下坐回座位,脚尖对着门口用肢体语言表达出对我的抗拒,生硬地说道:“我不可能跟你复合。”
被沈瑜碰翻的茶杯顺着桌沿滚到了我这边,好在杯子里没盛茶水,没像当年那样撒我一身。
我为自己的联想怅然地笑笑,将茶杯扶正,虽然已经做好了会被拒绝的准备,但还是难以接受我和初恋的分手。这还是在有六年时间落差的前提下,当年的我应该更不能接受——所以究竟发生过什么。
“你至少要告诉我,我们分开的原因是什么。”
沈瑜不吭声。
我没再急躁地寻求结果,对这个自闭的小蚌壳用上了十足的耐心,将问题拆分开来,慢声问道:“分手的原因在谁?”
冲沈瑜刚刚那反应,我估摸着原因还是在我。
于是我又问道:“谁甩的谁?”
沈瑜抬起视线看了我一眼,认下了这条:“我甩得你。”
我哀怨地叹气:“出息了啊,小瑜。”
沈瑜很擅长无视别人,再度无视了我。
“是我做了什么错事惹你不开心了吗?还是我没给你足够的安全感,有什么别的误会,对你不够关注,不够好?”
我跟个支棱不起来的河豚似的,又气瘪瘪地说:“总不至于是我嫖娼、出轨、家暴吧?”
沈瑜神色不明地嗯了一声。
我眉毛一跳,自己矢口否认:“不可能!”
我的德都缺在别的地方,家教更是全潜移默化地全教在这方面上了,在感情上有着自己的一套原则。
沈瑜道:“你自己说的。”
六年后的沈瑜性格变得开朗了不少,也会拿玩笑噎人了。
他对我仍抱有一丝怀疑:“你真的都不记得了?”
“嗯,”我闷闷地应了一声,“不骗你。”
我们分别不过“两天”,再感受当下却觉得恍如隔世。
“这六年间的事我都不记得了,但我还记得你,”我沉声道,“我一过来就在找你了。”
沈瑜凝眉看着我,双眼有片刻的放空,神情稍霁,自语般喃声:“忘记了也挺好的。”
我察觉到沈瑜回暖的语气,心里跟着晴朗了不少,真诚地说道:“所以先前我如果有什么地方惹你生气了,可不可以原谅我?”
沈瑜的下巴弧度很低的动了一下,像是一个不甚明显的和解,随即回过神来,避开和我的对视。
“分手没什么特别的原因。”他平声道,“你跟我异地之后联络就逐渐淡了,我们性格各方面也不合,没法继续下去。”
这个理由显然无法说服我:“先前不是一直挺好的吗,怎么就不合了?”
沈瑜用筷子的另一端将我夹给他的柠檬鸡拨出了盘子:“比如我从不爱吃酸的,而且空腹吃凉的会胃疼。”
这是家傣族风味的餐厅,桌子上一半的菜都是酸辣口的凉菜。
我好像有点懂沈瑜想表达的意思了。
在我记忆中,我们在一起了一年半,我确实不知道他的喜好是什么,他给出的回复永远都是都可以,或是和你一样,我还天真得将此视作我们相配的证明。
我忽然有点恍惚,在选择就餐地点时下意识认为我的心上人爱吃傣味,如果不是沈瑜那么是谁喜欢吃,季行辰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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