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回家后, 她想了想, 觉得还是要叫孟强去医院拍个片子。只为了节约这么点钱没必要, 她给他出了都好。
于是她就去车库旁边孟强和儿子孟啸春住的小屋子。窗户就在门的旁边,她正要敲门, 从窗口看见了屋内的场景。
孟强应该是刚进屋没多久, 脱了外衣, 然后去厕所洗手,接着出来翻找医箱给自己清理伤口,消毒和涂药。
这间屋子前身是杂物房,如今除了厕所,只有一间不到三十平方的一眼能看完的小房间,集客厅、厨房、饭厅、卧室和书房等功能于一体。
孟啸春站在很小的灶台前剖鱼,一眼都没有看他受了伤的父亲。
当时,他的年纪还很小。
俗话说,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有些孩子主动或被动地小小年纪就要学会做饭,这并不奇怪。
但是,孟啸春剖鱼的样子给路黎芝一种很违和的感觉……忽然,她脑内如一道闪电击过,反应过来哪里不对了。
孟啸春的姿势、手势,不像厨师在剖鱼,而像什么人在解剖这条鱼。
他戴着口罩和橡胶手套,把菜刀、剪刀、刮鱼鳞刷等厨具摆得很整齐,没有穿围裙。
他剖开鱼腹,从里面掏出血淋淋的鱼泡等物,将东西放在手心,很认真地看了很久。
路黎芝不知道他在看什么、想什么。
这一幕给她的感觉非常诡异,令她很不舒服。
孟啸春是一个小孩,而这个小孩的父亲受了伤,脸上挂着血,在旁边涂药,这个孩子一眼也没看自己的父亲,一句问候也没有。
他的表情一如既往的冷漠,好像根本不在乎自己父亲的死活。
这个孩子并不是自闭症,他的身体很健康,但……她觉得他的心理很不健康,甚至是不健全。
她儿子对孟啸春很热情,这她知道
孟啸春对她儿子很冷漠,她也知道。
有次,她亲眼看着她儿子少延自娱自乐地在孟啸春旁边耍活宝,把自己耍得平地摔了一跤,孟啸春毫无反应,眼睛始终没有从书上离开过。
在此之前,除了时不时提醒儿子少去打扰孟啸春外,她没有干涉更多,也没有因为孟啸春不理她儿子就跟个小孩生气。
不是一个人喜欢另一个人,另一个人就有义务非得回报这份感情。
小少延喜欢孟啸春,而孟啸春不想跟小少延做朋友,这很正常。甚至孟啸春看着小少延摔跤不管,也能理解。代入想一下,要有个她不喜欢的人成天烦她,她可能也不想管这人摔不摔跤,何况孟啸春一向个性孤僻。
可是,现在是孟啸春自己的父亲受伤了。
她早就看出来了这对父子的关系不是很好,孟强看似憨厚的眉眼里偶尔会露出点不讨喜的贼眉鼠眼阴狠劲儿,有可能私下打过孟啸春。
但就算有这样的前提,此时此刻孟啸春的行为都很不符合常理。
她不是想要求小孩必须“以德报怨”、不记仇父母打自己之类,她不去评断小孩应该怎么做,她只是觉得,孟啸春的反应就是不符合一般人的心性。
一般人,哪怕确实是恨对方,那么,对方受了伤在旁边,至少会看两眼吧?哪怕是害怕或者幸灾乐祸,什么样的感情色彩都可以。
孟啸春没有,他一直面无表情地在解剖那条鱼。他像生活在异时空的幽灵,周围的一切和他完全不相干。
孟强处理完伤口,骂了孟啸春几声没良心的怪胎之类,然后去床上一躺,闭着眼睛很快就睡着打起鼾了。
孟啸春把鱼片完了,手上还拿着锋利的菜刀,忽然,转头看向了床上睡觉的孟强,看了很久很久。
因为角度的原因,路黎芝看不到孟啸春在那个时候的神色,但是,她当时确实不寒而栗。
她莫名地产生了一种“这个孩子要把孟强当成刚才那条鱼似的解剖掉”的想法。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怀疑一个小学生要做这种事情,但她在那一刻真的是这么想的,她为此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突然,孟啸春转过头来,对上了她的视线。
四目相对,她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
很难形容她当时的感觉……她感觉自己像处在鬼片里。
小男孩的五官很精致,却不像活人,皮肤惨白,瞳仁大而黑,黑沉沉的,毫无表情地看着她,戴着手套的手上握着一把在滴血的菜刀。
“妈?你站在这儿干什么?”
路少延欢脱的声音打破了这可怕的死寂。
孟啸春收回目光,转过头去,打开水,把刀放到水流下面冲洗。
路黎芝回过神来,咽了口唾沫,扭头看蹦蹦跳跳过来的满脸烂漫笑容的儿子,心骤然放松了下来,反应过来现在是大白天,自己站在阳光下……甚至她很搞笑地想到了一句“百无禁忌”。
“找你啊,”她敷衍道,“没看到你,猜你又来找啸春了,就过来看看。”
“我刚在肖筏家里,他给他家保姆过生日,我早上不跟你说了吗。”小少延噘着嘴抱怨,“你们老是不听我说什么……”
“听了,这不一下忘了吗。”路黎芝说,“别打扰啸春了,走吧。”
“没打扰他。”小少延说着,自顾自地就越过她,推开门进去,看了眼在睡觉的孟强,蹑手蹑脚走到孟啸春身边,献宝似的把手里的那块蛋糕举到孟啸春眼前,压低声音说,“这个蛋糕好吃的,特意给你带的。”
路黎芝:“……”
她是真的很不懂这个家伙为什么对孟啸春如此的百折不挠坚持不懈,孟啸春到底什么地方吸引了这个笨蛋?!
她已经暗示、明示这家伙八百遍了,孟啸春真的是男的,真的不是漂亮的妹妹或姐姐,不是女扮男装!
孟啸春一如既往的不理小少延。
小少延立马把嘴撅得老高,还要凑上去让孟啸春看。
孟啸春依旧没有分半点眼神给他,继续做自己手头的事,清洗鱼片。
小少延重重地叹了声气,悻悻然道:“那我给你放在旁边,你等下自己吃啊,别忘了,别放太久啊,就坏了,不好吃了。”
他把蛋糕放到小餐桌上,依依不舍地出来了,走了两步,回头幽幽地问:“妈你还不走?”
路黎芝:“……”
……
那次之后,她正思考着怎么委婉地、不着痕迹地把孟家父子请搬出去,或者直接辞退——齐览礼“发起疯来”。
不能说其中完全没有孟啸春这事儿的原因,当然,算不上主要原因,但多多少少有些影响。
总之,她二话不说就签字同意离婚,然后赶紧带着小少延从齐家跑路。
不是她瞎说,她真觉得齐家风水有问题,里面的人都不怎么正常,算她和小少延命硬,挺过来了……
不过,多多少少还是有点影响到了小少延的脑子吧……
……
孟啸春一直沉默,路黎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半晌,她叹了声气,对孟啸春说:“你肯定猜到,我不可能将来把公司交给少延,他干不了。我会给他办信托基金,他可以过着比常人优渥的生活,也许有人会觊觎这笔钱,沾在少延身边要好处,但你肯定不是其中一员,这点钱对你来说,绝不是很难得到的数目。所以,我真的想不到你究竟是为了什么。但无论你是为了什么,阿姨在这里都请你收手。阿姨算是看着你长大的,不说挟恩望报,总之,少延没得罪过你,除非你只是觉得他一直缠着你令你很烦很困扰,阿姨向你道歉,但他没有任何恶意。你也许很难理解,但还是请你理解一下。总之,放过他,好吗?”
“你不该跟我说,该跟他说,”孟啸春冷冷道,“是他缠着我。”
“今天是打开天窗说亮话,没必要兜圈子,”路黎芝淡淡道,“你如果真的想甩脱他,会没有办法吗?”
“会。”孟啸春说。
“……啸春,”路黎芝深深地吐出一口浊气,声音沉了下去,“你不要逼阿姨跟你撕破脸。阿姨跟你先礼后兵,不是怕你。你确实很聪明,但你一个人、一个没有背景的人的聪明,与资本、权力、绝对的力量抗衡,胜算很小。阿姨不喜欢跟人结仇,也不想和少延为这事闹意见,但如果你一定要犟的话,阿姨也没办法。”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