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家南狮,师哥师弟(88)
他的记忆被骗了, 可他的身体没被骗过去。
“你先坐下, 一家人的事好好说。”蒋文辉全身血管收缩,恨不得吃颗降压药。至今,他和肖咏沐不敢回想儿子出事的现场。
长长一条台阶路,从头摔到底, 再往下掉了5米多的高台,摔在草地里。头部没有外伤, 但血流成河, 全是鼻腔里的。家里就这么一个儿子,灭顶之灾。
“一家人?一家人就能骗我?”蒋白反问,听到15岁蒋白哭和骂, 曾经的自己和现在的自己共享一具身体,挤成一团相互排挤踩踏,又共同重重跌落过。
“爸妈没有骗你啊。”肖咏沐捂着心口,头昏目眩,“爸爸妈妈……为了你……你这孩子怎么不懂事呢?等你将来有了孩子, 才知道当家长有多难。”
“你们没骗我么?”蒋白只觉得好笑, “从我出事的时间到我认识的人,你们对我说过实话?付雨的事怎么解释?你们说她是我女朋友,我亲她,她根本不喜欢我!本能反应骗不了人吧?”他捏住座椅的扶手,“就因为我喜欢伏城?你们心安理得把我做过的事全改了?”
蒋文辉和肖咏沐一个站着一个坐着,脸色像撕碎的白纸。
“什么喜不喜欢, 你还小。”蒋文辉说,“我们也不认识什么伏城。”
“提到伏城就说我还小了?你们告诉我喜欢付雨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不干涉我的感情,这是你们说的原话吧?”蒋白一块一块把自己拼好,“我认识伏城,4岁开始学舞狮,拜师伏城的父亲,是伏家班。他师叔也是我师叔,他师弟邱离和青让也是我师弟。我学武术也是为了舞狮,你们为什么不告诉我这些!”
“帮我拿片药。”肖咏沐真的不舒服,心头突突得疼。蒋文辉拿药给她,她吃一片,面对着长大却不再孝顺的儿子。
亲生的孩子,怀了10个月,疼了一天一夜。她摇了摇头:“你真是……把爸妈都忘了,就听外人胡说,妈怀你的时候……”
“不是我让你怀我的,也不是我逼着你生,你不能把对我爸、我爷爷奶奶的抱怨放在我身上。”蒋白不再受影响,终于明白自己在内耗什么,拖住自己的困感是什么。是内疚,因为想不起来产生的内疚,因为做的不如从前好,对父母,对所有人的亏欠。
“我想不起来。”蒋白摇着头,“我知道自己对不起你们。但我也不想对不起自己,你们这样骗我,就没想过万一我康复了,会不会恨死你们?你们对得起伏城么?如果我20年后突然想起来,伏城怎么办?他就傻等着!”
肖咏沐看向自己先生。
蒋文辉立刻说:“你现在发神经,我们不认识伏城,也不知道他和你说了什么,让你来找爸妈的罪,你不能听外人的。”
“他是我师弟啊。”蒋白终于喊,“你们知不知道伏城为我自杀过?”
“这是他告诉你的?”蒋文辉问,阵脚还没乱。
蒋白真的累了,怒气强压下去,一面是和自己有血缘关系养育之恩的父母,一面是自己从4岁开始养的师弟。“伏城没说,他傻,他什么都不说。要是他说了,我不用天天猜来猜去。国庆节放假那几天,他就在我屋里,我把他带回来了。”
“什么?”父母异口同声。
“我把他藏在柜子里,他说他害怕给别人找麻烦,不敢出去。我带他回来,我偷偷养着。”蒋白拿出伏城的学生证,亮出学籍,“他转学,从重德到正山来找我,还为我蹲了一级,明年他应该高考。”
肖咏沐偏过脸去,不看学生证上的照片。不希望那个男孩的脸出现在自己家里,哪怕是照片都不行。
“他自杀过两次,第一次是为了吓唬送他去诊所的人,第二次是因为我出事。”蒋白把学生证收好,学籍注册页高二学期清清楚楚盖着重德的校戳,“送伏城去治病的人是不是你们?”
座钟的报时鸟冲出笼门叫嚷,蒋白放在地上的书包散开着,文具掉一地。
“是你们吧?”蒋白问,除了自己的爸妈他想不出别人来,“有人告诉我,伏城去诊所那年是初三。我是初三到深圳。所以,我刚刚离开,你们发觉不对劲就把他送去治病了?是不是你们干的?”
蒋文辉和肖咏沐不回答。
“你怎么能这样说爸妈呢?”肖咏沐说。
“行吧,欠你们的我还干净。”蒋白右手揣进兜里,“这只眼睛不要了,反正也不是我的,是你们以前的儿子的。我还你们!”
“你干什么?”蒋文辉往前,“你要干什么!”
蒋白捏住兜里的圆规朝左眼刺去,不是为了逼父母怎样,而是他真不想要了。这只眼睛从来不是他的。还干净了,他就走了。
蒋文辉这才看到圆规,来不及了,抢是来不及了,只好冲过去将儿子狠狠一撞。圆规撞偏了方向,从蒋白左太阳穴划过去,红血顺着颧骨流下来。
他抬起脸去看父母,左眼像哭出了一道血泪。为谁哭了一场。
“我不知道自己还能记住多久,会不会恶化,哪一天会恶化。我不想再把伏城忘了。”蒋白扔下了圆规,“你们不承认骗我也没关系,我不想再见到你们。”
“儿子!儿子!”肖咏沐恐惧地喊,比上次看到儿子在抢救还要恐惧。好像这次才是真正要失去他了,救回一条命,可挽回不来感情。
“你们别找我,就当没生过我吧。”蒋白拎起书包,甩门而去。
肖咏沐站起来走了几步,立刻倒回沙发里喘气。蒋文辉也往前走了几步,两腿一软坐在餐椅上。周主任提醒过他们,篡改患者的记忆只会导致亲情割裂,无法产生真实的链接。他们亲手制造的记忆断层,今天断在他们眼前。他冲进儿子的卧室,收拾得干干净净,什么都没带走,儿子就这么走了。
伏城站在南风堂的院外,叩响了大门。
“谁?”院里问,开了一条门缝,门缝拉大,院里如火朝天的热闹立刻跑了出来,“好家伙,我还当是谁呢?这不是伏家班的小班头吗?”
“你爹来了!旗子还我!”伏城一脚踹开院门。
院里正练着的人纷纷跳下桩木,开门的人叫闫首:“找打吧?谁让你踹我家大门了?”
伏城不仅踹了,还一脚踏进来。“你爹想踹就踹,把我家班旗还我!”
闫首冷笑一声。“还你?你爸你师叔输给我们的,凭什么还?狮行规矩不懂啊?就算要来拿,也是带着搭档比一场。赢了,旗子你拿走!输了,你跪下磕头!”
“磕你大爷!”伏城往里闯,南风堂这几年发展不错,舞狮舞龙的人也多,“你爸在桩上抹油我师叔才摔的,以后你家户口本就剩你一页……”
“滚蛋!”闫首比伏城大几岁,一脚踹过去,“这他妈是你家地方吗?还敢闯?”
伏城继续往里走,直到被南风堂的人团团围住。“干什么?想打架?老子怕你们今天不当你爷爷!来啊!”
不知道谁就把伏城给摁倒了。伏城往上起,也还手,也不算挨打,只不过他们人多,三下五除二被轰到院门口。
“真把自己当根葱了!”闫首给他一拳。
“我要是葱……”伏城忍着疼笑,“你他妈就是活韭菜,腰斩了下半截,上半截没脖子!”
闫首愣了一下,一拳又打过去。伏城弯腰脖子一顶,脑袋顶在闫首肋骨上。
“拿旗子又怎么了?”伏城揉着下巴吐唾沫,“本来……本来就是我家的。你收我家的旗子你犯行规,凭什么……”
闫首揉肋骨。“凭什么?就凭我家有人!你家还有几头狮?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
“就算剩我这半头,旗子我也要拿回来!”伏城只认死理,“你家人多?我叫我师哥过来揍你!”
“得了吧,还你师哥?呸!”闫首带着人轰他,“我今天把话放了,你师哥来了,咱们也不比舞狮,你家的破班旗直接拿走!你师哥不来,旗子拿走做梦!”最后一脚一踹,“别人还不行了,有本事叫蒋白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