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温(55)
耳朵里吵吵闹闹的,都是裴曼一时兴奋,一时哭诉的声音。裴序却好像听不清,全部精神都用在思考男人一分钟前说出的话。
认祖归宗这个讲法太老式,甚至有点可笑,倒是很符合想要儿子的家庭。
裴序小时候幻想过与这个词含义相同的、更具有温情的行为,但那毕竟是小时候了。只要再大一些就能明白,成人世界里抛弃并不是什么新鲜事,何况抛弃一个生下来时格外虚弱的孩子。
他推开裴曼,很冷静地反问,“你怎么找到的?”
“当年的医生多实诚啊,怕事情翻出来影响执照,三二五除下就招了。”魏哥整张脸都让酒精催得通红,斜眼看他道,“裴序啊,别想着绕过我们,没我的消息,你们谁也找不着谁。我表妹这些年连生带养的,你还叫她一声妈呢,总得算算清楚抚养费,是不是?鉴定结果很快就出来,等着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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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过八点,A市的交通晚高峰稍有缓解,沈渝修的车很快下了高架,准点抵达一家艺术餐厅。
庞筠和他约在这儿,说是一个朋友新开的店,特邀他过来捧场。
沈渝修站在餐厅外的风雨连廊里,收到一条庞筠的短信,平常她也不大迟到,今天路况有点意外,大约要晚十几分钟。
他正想回短信表示不用着急,忽然听见背后有人用种十分惊喜的口吻叫了一声他的名字,“渝修?”
“Arvin?”沈渝修回头一看,也有些惊讶,“你这么快就回国了?”
“好久不见!”Arvin这些年保留着之前的习惯,亲昵地凑过来抱了他一下,“我昨天就回国了,今天来这里见一个有合作的老师和几位投资人。”
“是吗?真巧。”沈渝修笑笑,“吃完饭喝杯茶?”
“好啊,对了,你的朋友也在。”Arvin笑着说,“蒋尧,是他帮合作老师介绍的投资人,等会儿叫上他一起啊。”
这几天一直没跟蒋尧联系,乍一听见他的消息,沈渝修愣了愣,有几分不太自在。但他稍作考虑,觉得总不能避而不见,便也答应了,“行,你等会儿叫上他吧。”
“那好,我先进去啦。”Arvin冲他一挥手,“吃完饭等你电话。”
青年清瘦的背影消失在餐厅入口暗色背景中,沈渝修思考片刻,本想找个地方订位,又想起蒋尧上次那句带点示好意味的“去你家喝茶”,便放下了手机。
有些话在家也更好说一些。
“沈先生!来得真准时。”
他还在出神,门口停了辆车,庞筠曼步朝他走来,把手里拎着的一只礼盒送给他,“我来晚啦,这个算赔礼。”
“也没晚多久,不算什么。”沈渝修微笑道,“无功不受禄。”
“拿着吧。”庞筠带着点得意意味地说,“我假公济私而已啦。”她说着就带沈渝修走进这间餐厅,坐在预定的位置上,指了指四面装饰,“怎么样?还不错吧。有不少装饰是我帮着挑的,那套拓印了常玉的画的茶具我很喜欢来着。”
“是不错。”沈渝修点头。
“送你的就是一样的。”
沈渝修笑了,“真够凑巧的,刚才还和朋友约了去家里喝茶,你就来送新茶具了。”
“朋友?”庞筠促狭地眨眨眼,“不像啊,我都看见了。”
沈渝修有些好笑,“你误会了。”
“误会?不是吧。”庞筠翻开餐单,“我之前有听说过哦,再说什么朋友需要抱来抱去的。”
沈渝修有理说不清,半顿饭的功夫都忙着和她解释,最后两人吃完出门,女孩看见等在门外的蒋尧和另一个眼熟的男人时,捉弄地推了沈渝修一把,自己先走了。
“刚才那个女孩子是谁?”
蒋尧开了车过来,Arvin和沈渝修坐在后排,闲着无聊,随口问道。
“渝修的相亲对象。”蒋尧抢先说,“Arvin,你吃醋了?”
他对沈渝修和Arvin之前的恋爱关系有一些了解,最初也是沈渝修介绍他们认识的,此刻玩笑便开得十分随意,“放心,渝修对女人一点兴趣都没有。”
“我现在吃醋不合适吧。”Arvin大大方方地接了这句玩笑。上次回国时他还见过沈渝修身边的人,知道沈渝修这两年前后换过不少伴。
“都是单身的话没有什么不合适的,渝修你说呢。”蒋尧看了看后视镜说。
沈渝修顿了顿,转开脸,等着车子停稳下车,“都是以前的事儿了。”
“行。”蒋尧关了火,顺着他的话打圆场,下车替他们拉开车门,“上去喝茶吧。”
第53章 低头(2)
车停在小区行道靠近下沉花园的那一侧,繁茂绿植挡住不少光,蒋尧停车前没留意,下来才发现位置有些进出不便。好在十几米外还有个车位,他审视一番,回头冲沈渝修道,“你跟Arvin先回家,我挪车。”
沈渝修懒散地抬抬手,叫了一声Arvin。
“你还是常住这里?”Arvin走过来,有意无意道,“我上次来好像还是我们在一起的时侯,真快,已经三四年了。”
“我高中开始就住这儿。”沈渝修语气很淡,回答得有些不解风情。
蒋尧边把车往新的停车位开,边竖起耳朵听着他们的谈话内容,认为沈渝修这态度实在有点拒人于千里之外。他降下车窗,刚想插一嘴,倏然看见两束车灯扫过的路灯暗处站着一个男人,登时脸色一沉。
这小子竟然还敢来。
蒋尧急忙看了眼公寓楼内的两人,但沈渝修似乎浑然未觉,领着Arvin进了电梯,身影早从门厅消失了。
蒋尧单手搭在方向盘上,想了想,甩上车门下车,半靠着车前盖,作势踢起一片地上的落叶,冲那个正在抽烟的人开口道,“谁准你进来的?”
四周无人,静得能听见风过树梢的沙沙声,显得那句语气不善的话格外突兀,裴序当然听见了。他侧脸看去,认出对方是和谢骏混在一起的人,眼神微微一冷。
还在犹豫要不要上楼的那份心立刻被强压下去,裴序把烟从自己嘴角拿下来,扔到地上踩灭,掉头朝门口的方向走。
“走了就别再来。”蒋尧在他背后说,“这不是我第一次看见你来这儿,但最好是最后一次。”
被这么一吩咐,裴序反而停下了,转身和他对视着,“你没资格。”
蒋尧笑了一下,直起身往前走了两步,稍带倨傲地扬着下巴,“这句话该我说吧,你有资格到这儿来吗?”
“你跟了沈渝修几个月又怎么样,逢场作戏,又不是正式交往。”蒋尧理了一把自己高定衬衫的袖口,随即将双手收在背后,居高临下地说,“还是说你真的相信,你有本事把谢骏和沈渝修捏在手里随意折腾?”
“有点儿太天真了吧。”裴序听出对方的话中甚至夹着少许有意为之的怜悯,“谢驰怎么可能就靠你跟谢骏斗,他是广撒网,想多找出几条谢骏这颗鸡蛋上的缝,见缝插针地叮两下而已。谢骏要输,也是输给他哥,跟你可没什么关系。”
“沈渝修也是一样。”蒋尧说话时脸上始终挂着笑,漆黑的影子在地上拉得很长,轻易便能造成一种沉重的压迫,“谁玩儿谁你还是弄弄清楚,别把自己太当回事儿了。”
等蒋尧不疾不徐地说完这段话,裴序动了动脚步,从那片背光暗处走出来,站在蒋尧的正对面,冷冷地抬起脸。
他手里捏着一只塑料壳的打火机,拇指抵着上半截,像要生生掀断它似的,弄得骨节发白。好一会儿,倏然嘲弄地勾唇一笑,“我清楚啊。”
当然是清楚的。从第一次打照面起,裴序就猜到谢驰和孙秘书是想把他当枪使。
但是被人当枪使又怎么样。
裴序讽刺地提着唇角。他从对方那些看似强硬的话里听出了几分努力遮掩的无奈和愤怒,其实兜兜转转说了这么多,蒋尧真正想讲的,不过是谢骏那晚暴怒之下的一声吼骂——你算个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