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温(32)
他嘴上说着,松开手,舔舔唇边的水光,故意做了个口型。
裴序因接吻而微低着头,又浓又密的睫毛跟着那个口型动作极快地眨了眨。他一声不吭地捏捏沈渝修的下巴,另一只手顺着他的西装裤线摸进兜里,找出车钥匙。解锁车子后,将人推了上去,自己发动车,道,“留着床上叫吧。”
-
和裴序在家鬼混两天后,沈渝修胳膊的伤养得不怎么妨事了。他收拾一番,预备次日去公司上班。
虽然这点小伤从未向家里报备过,沈耀辉却知道他还休假在家。这天上午给他打了电话,通知他下午带上庞筠,去医院看望做完手术的苏渝。
这场手术是几个月前那次子宫摘除而引起的修复手术,苏渝身体体质一向不佳,主刀医生术前提醒过有这种可能,沈耀辉就好像并不怎么放在心上,没有提前告知沈渝修。
所以乍听到这个消息,沈渝修十分意外,给在医院负责照顾苏渝的佣人拨过电话,才知道手术已经结束,情况还好。
“渝修,带着庞小姐一起过来。”苏渝的声音听起来有几分虚弱,仿佛一个电量即将耗尽,却不得不按照输入指令执行的机器。
沈渝修清楚她不过是传达父亲的意思,只能答应,转头去邀请庞筠。
那天吃过下午茶后,庞筠对沈渝修的态度更接近一个客气疏远的朋友,仅在父母面前表演这一事项上表现出一种同盟情谊衍生的热络,“探望苏阿姨?好的。”
“可我今天正和几个朋友在外地采风。”庞筠大大方方道,“能约后天吗,我明晚回A市的机票。”
“好。”
“欸对了,沈先生。”女孩清脆的笑声从电话那头传过来,“你可千万不要在沈叔面前说漏嘴,就说我不舒服吧。”
“可以。”沈渝修心领神会地笑了笑,“但我不确定我爸会不会去问候庞叔。”
“他大概问过我爸爸我有没有空了。”庞筠轻松道,“放心,我不舒服我爸不会来问我的,就像他也不知道我这两天不在家。”
沈渝修让她说得一愣,很轻地牵了下嘴角,话里莫名多出两分同病相怜的味道,“嗯。”
庞筠道声谢谢,礼貌挂断了。
庞筠不在,沈渝修却还是打算到医院探视。他让助理替自己买了一些补品,装到车上,下午早早去了医院。
VIP病房所在的楼层人不多,很静,沈渝修吩咐助理等会儿把补品交给保姆就下楼等着,独自去找苏渝的病房。
苏渝的病房在拐角的倒数第二间,正对着一扇干净透亮的玻璃窗。午后的光束柔和地穿过窗户和门之间的那方空气,漂浮的微尘便像发着暖色微光般明亮。
沈渝修脚步放轻,正要敲门,却听见门内传来了父亲的声音。
“你又在闹什么?”隔着一扇门,沈耀辉声音里的冷淡感分毫不减,近乎呵斥地说,“这些年你受过什么委屈?渝修是你带大的吗?我让你操了一天心吗?”
“我凭什么要把他带大!”苏渝中气不足地喊叫还伴随着一声砸东西的动静,“是,他跟你还……跟我有什么关系?”
“行了。”沈耀辉的态度越发不耐烦,“总是这句话。怪谁?还不是怪你的肚子不争气!”
“我?我不争气……”苏渝似乎哭了,“怪我吗?你就只会抓着我不能生的事情怪我,沈耀辉!当年医生都说了,我不好受孕明明是因为……”
“好了!”沈耀辉震声道,“你不要再说那些胡话!”
“胡话?你自己心里最清楚我说的是不是胡话!”病房内又传出两下哗啦声,大概是苏渝将水壶都摔翻了。
“苏渝,我白手起家做到今天这个地位,没亏待你吧?我让你天天过着阔太太的生活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别不识相!”
“是啊,我就不满足,我就是哭我那个一岁多就走了的儿子还不行吗……”门内的女人哀哀哭起来,“咱们这是什么命啊。”
病房内安静了。
好一会儿,沈渝修才听见沈耀辉透出几分苍老无奈的声音说,“你当我不想吗?但孩子跟咱们没缘啊,没办法。”
拐角隐隐传来护士的脚步声,沈渝修动了一下,赶紧退开,装作刚上楼,跟在敲门送药的护士身后进了病房。
沈耀辉见他是一个人,有少许不满,“就你一个人?庞筠呢?”
“她是要来,我听她有点感冒,就让她在家休息。”沈渝修目光在一地的水渍和玻璃碎片上转了一圈,说道,“我和她约好了,等两天再来看看妈。”
“哦,好。”沈耀辉颔首,不再多说什么。
苏渝一直别着脸,似乎在擦拭脸上的泪痕,弄得差不多了,才转过脸对沈渝修道,“嗯,你们下次一块儿来。”
沈渝修看她哭得眼睛泛肿,平整的床单都抓出一大片褶皱,在心里叹了口气,“我叫人送了补品,您记得吃。”
苏渝点点头,“你有心。”
沈渝修挤出一个笑,两分钟没呆到就离开了。
他出了医院大门,望见候在车边的助理,心里一动,忽然不想再回空荡荡的公寓,招手说,“车留下,你自己走吧。”
“您要去哪儿?我开车送您。”助理见他脸色不好,坚持道。
“不用。”沈渝修说完,仰头看了看阳光。
夏季尾声的天空湛蓝如洗,轻盈,柔和,令烦恼灰飞烟灭,爱散碎矗立于黄昏傍晚的高楼间。*他上车拨了电话,在悠长规律的等待忙音中疾驰而去,驶向城市的另一边。
第31章 琥珀
黄昏日落前,裴序离开了催收公司所在的那栋龙蛇混杂的办公楼,而后接到了一个电话。
电话那头与他已然十分熟稔的司机边开车边道,“裴序啊,孙秘书要见你。你现在方便吗?去W酒店。”
裴序打了车,赶去那间酒店,在大堂高悬的、错落有致的金色棕榈状装饰物下,看见一个身材微胖的中年男人正等着他。
见他来了,那男人迎上来拍拍他的肩,“孙秘让你上楼,哦,大少今天也在。”
他送裴序上楼到那间谢驰常年包下的酒店套房外,敲门之后恭恭敬敬地问了好,就带上门出去了。
套房的主人似乎正在洗漱,会客的客厅沙发上只坐了孙秘书一个人。他戴着金边眼镜,冲裴序很凌厉地一笑,示意他坐下来等。
“谢董叫你来问点事情。”孙秘书推着眼镜说,“好好答。”
他说话办事都有种分毫必争的精明,数月前第一次正式打交道的时侯裴序就领教过了。
裴荔出院一段时间后,裴序通过姜哥,联系上一位媒体人,提供了一份大费周章收集来的录音文件。内容大致是几个打手和何六本人喝酒时的自述,间接承认伤人案是征得谢骏同意才动手的。
但到了约定时间,前来一家小快餐店和裴序见面的人并不是那位记者,而是眼前的这位孙秘书。
“裴先生可能不太熟悉法律。”孙秘书啪地将U盘扔到裴序面前,“光靠这种证据,就想整垮谢骏,未免太小看他了。”
“喝酒时说的证词能采信吗,有人证吗,有物证吗。况且那位方小姐已经承认自己是主谋。”孙秘书抛出一连串反问,坐下点了支烟,扬起下巴,吹散喷出的袅袅烟雾徐徐道,“当然,我非常认可你们受害者家属这种寻求正义的行为。”
他锃亮的镜片一闪,“不过打蛇打七寸,踩人要向最痛处踩。即便这件事闹到媒体上,充其量也就给谢骏添点不痛不痒的小麻烦——很容易解决的小麻烦。”
对方的态度居高临下,训诫似的,裴序无意听人说教,阴沉着脸,“你找我就是为了说这个?还是替谢骏警告我?”
他踢开身旁挡了半条走道的凳子,拔腿要走。
“别急啊。”孙秘书抬手一拦,仿佛看出面前人骨头不软,极快地换成了一副和善的笑脸,“我是来帮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