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温(28)
“不回来?”裴序说,他用语气表示出另一重疑问的意思。
沈渝修也听懂了,“看我?机票太奢侈了,对她而言。”他笑了笑,继续说,“况且她还有自己家要照顾——虽然就她女儿吧。”
沈渝修不太想陷入回忆,讲了片刻往事,适时打住了,很快地转换话题道,“你妹妹跟她女儿也挺像。”
他唯一的听众听得很认真,隔了少时,抽了口烟,抬头道,“我妹没她女儿命好。”
沈渝修侧了下脸看着他,两兄妹刚刚在诊所内交流那三个男人的来路时多少飘进了他的耳朵里。他了然裴序这话的意思,但裴荔有裴序,总比无人陪伴要强上太多,因此无论如何,应当都还能说得上幸运。
“也不算太差,不是有你吗。”沈渝修不知道讲给谁听,情绪真假不明,只顾盯着裴序很薄的鼻翼和长得非常精致的鼻尖看。
他看的时间太长,裴序没法不感觉到,转过头和他平视一小会儿,忽然拧起眉,抬手用手里那块只剩一点点温度的毛巾碰了碰沈渝修的眼睛下方,“这儿也划了?”
沈渝修让他碰得一痛,脸都皱了,“没注意。”
是个很小的伤口,以至于诊所的医生都忽略不计,未作处理。
“快划到眼睛。”裴序用拇指蹭了一下那附近的皮肤,在那颗眼尾附近的痣上停了几秒,小题大做地丢开毛巾,嘴里衔着烟,熟练地从旁边的抽屉里找出棉签和碘伏涂了一遍。
这种很细致的事,令裴序不太像裴序。细致总显得人非常关心与专注,而裴序好像不会为任何人如此。他是《月亮警察》里那个留在月球的孤单警察,仅需要星星、石头,与远处的深蓝宇宙。但此刻的沈渝修并不在意,他愿意顶替坏掉的迷你自助咖啡机,成为只向一个人贩卖咖啡与甜甜圈的咖啡店员,和他巡逻、漫游,分享一颗月球全部的日升日落。
第27章 蝴蝶鳞片(1)
他们拖拖拉拉,在那件比普通储藏室大不了几平米的房间里呆了很久。
晚餐顺理成章地变成裴荔主厨,三菜一汤,水平比裴序强不少。吃完饭,不等沈渝修支使,裴序就主动站起身,说要送他回去。
“走那么急干什么,你妹妹八成已经发现了。”沈渝修坐上副驾,系好安全带,漫不经心道。
裴序发动车子的手略略一停,用余光瞟他,一脚油门将车开了出去,“你怎么知道。”
“在房间里呆那么久,睡一觉都够了。”沈渝修半眯着眼睛,像是等着看他的反应,“裴荔都快大学毕业了,没那么纯情吧。”
“你是男的。”裴序淡淡道,又点了一下刹车,在一个黄灯即转红的十字路口停下。
沈渝修眼珠转了转,趁着等红绿灯的间隙凑过去些许,追问道,“那你以前是没跟男人睡过,还是没把男人带回家过啊?”
他微热的呼吸拂过裴序耳廓,裴序继续直视着前方,手上利落地换了档,不咸不淡道,“你是我妹妹带回去的,不是我带的。”
沈渝修嗤笑一声,懒得和口是心非的男人多费不必要的口舌。他收起手肘往回一靠,受伤的胳膊不巧撞了一下车窗边沿,登时疼得低声骂了一句,顺口把之前在诊所听到的只言片语问了出来,“那三个打人的过来是要你妈还赌债?”
他倒抽一口凉气的气音让裴序不由自主地分神看了一眼,搭着方向盘的右手微微用力,指节发白,答道,“嗯。”
“多少钱?”沈渝修垂下眼睛查看伤处,低头的动作多少冲淡了这三个字用于反问时的高高在上感。
裴序一打方向盘,拐进繁华的城中区域,几乎没有停顿地说,“不用。”
晚餐时间刚过,商业区内格外热闹。但因为两人都没降下车窗,车内便有一种隔绝外界的自然静谧。沈渝修不觉得尴尬,他总有轻巧便把回绝的谈话拉回符合自己心意的能力,“又不是给你。”他说,“你看不出你妹妹被吓得很厉害?”
“下次他们再来,就剩裴荔一个人怎么办。”
商业区堵车,裴序放下手刹,等着车流慢慢前进。他转过头,可能是因为提到了裴荔,可能是因为沈渝修本身,他的表情和语气透出一股不易察觉的和颜悦色的味道,“她在学校住,很少回家。”
话毕,他食指指尖规律地轻点几下方向盘,好像在犹豫有些无关紧要的内容是否要说,片刻后,平静道,“那三个人我可以解决。”
能有什么解决办法,不给钱无非就是硬碰硬。家里有个赌徒的困境沈渝修没体会过,但总见过几次,单纯靠钱或靠暴力都很难解决。他想插手,却觉得自己这一份好心要送出去委实困难,索性放弃坚持了,丢给裴序一句他平常不大乐意听见的话,“随便你。”
听起来不想冷嘲热讽,倒有几分发脾气的意思。
裴序唇角一勾,跟着前方开始移动的车辆,缓缓驶向不远处的公寓。
回到家后,沈渝修手机接连震动,摸出来一看,除了谢骏发来的派对地址,还有两条银行的未读短信,顺着往上一翻,发现前几天那张给裴序的卡被人存了一小笔钱。他按了两下显示着那条信息的屏幕,把手机朝裴序一晃,问:“你存的?”
裴序正在穿拖鞋,稍稍抬头一扫,随即嗯了一声。
“当保安这么赚钱?”沈渝修退出短信界面,把手机扔到沙发上,倚着沙发边缘说。
他说着,抬了一下腿,挡住裴序的去路,似笑非笑道,“你不是顺便提供了点儿别的服务吧。”
裴序侧过脸看他,伸出手,等着沈渝修自己把手递过来,随即轻松一拉,直接拎着人往浴室走,“我每天晚上在哪儿服务谁你不知道?”
他身上那股混了少许烟味的气息铺天盖地压过来,沈渝修很满意这种虚晃一枪的回答方式,毫不推拒地接受了,末了没忘在混乱的亲吻中提醒了一句,医生交代过伤口不能碰水。
于是裴序就真的只是弄脏了他全身的其他地方,没让伤口碰到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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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是周末,于公于私,沈渝修都有理由缩在家里不出门。无奈蒋尧反复催促几次,又确实涉及一点公事,他便还是换了件西装,坐上顺路经过的蒋尧的车。
“你一个人?”蒋尧早早便等在车边,似乎对沈渝修那位藏得严实的新欢很感兴趣,“家里那个呢?”
“上班去了。”沈渝修昨晚折腾得太晚,今天怎么补觉也没补回来,这会儿不住地打哈欠,上车就半闭着眼睛靠在一边。
“新鲜。跟了你还用上班?”蒋尧笑话他,“得了吧,不想带出来也找个好点的借口。”
沈渝修掀起眼皮,瞥瞥他,不想费神多解释,“嗯,我怕你打他主意行了吧。”
“去你妈的,我对男的可没兴趣。”蒋尧知道他这是玩笑话,不客气地回敬了一句。
然而话茬一提,沈渝修又忍不住想起裴序。转眼间,他跟裴序这种不清不楚的关系维持了快三四个月,如蒋尧所说,他出手大方,身边的人要什么只要不太过分,基本都能满足。但裴序骨头硬,不肯吃沈渝修这一套,除开那借走的十万块钱,确实也没再拿过什么。
“想什么呢?”蒋尧放下手机问,“一副为难样,说出来帮你出主意啊。”
沈渝修望着车窗外悠然飘过的几缕白云,沉吟半晌,道,“一件小事,你那儿有人能摆平收赌债的地痞吗?”
“嗯?”蒋尧微感讶异,“你找这种关系干什么?”
“想帮人一个小忙而已。”沈渝修语调轻快,显然心情很好,“你就说有没有吧。”
“有当然是有,但得看事情有多大。”蒋尧考虑数秒,“多少钱?几百万还是过千万,都闹到要你来找人摆平的地步了。”
沈渝修当然不清楚裴序的母亲欠了多少赌债,大致猜测一番,左不过几十万而已,就答,“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