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温(31)
的确有段时间没和几个朋友见面,裴序便没推辞,上车跟陈进前往那家平常聚会的大排档。
入夜时分,店里人声鼎沸,到处吵吵嚷嚷,不是点单就是划拳拼酒。那几个朋友占了张位于角落里的大圆桌,正喝得兴起,一见裴序露面,都喊着要他先自罚几杯。
一桌人起哄喝彩,让陈进招呼几句才按下不再闹腾,“挺久没见的啊裴序,秋姐呢?她不是老跟着你。”
“是啊,我出来前还看见她在楼上骂人来着,这时间开工还早,不来喝两口?”
裴序嘴唇一勾,端起塑料杯和旁边人一碰,没开口搭话。陈进见状,替他岔开话题道,“闲得你,还没被经理骂够啊?还要叫她来骂你。”
“得得得,喝酒喝酒。”
一群人刚推杯换盏几轮,又有一个脸上带了两块淤青的青年大剌剌地挤过来,用脚勾了个凳子,坐下道,“不好意思,来晚了啊。”
“哟,小郑,脸挺花啊?”陈进咂嘴道,“码头的饭不好吃吧?”
这撮保安里的人常有变动,干几个月辞职不干去当个混子或者做些上不了台面的生意的人比比皆是,一圈人早见怪不怪。叫小郑的青年年纪不大,下手却黑,鲜少被人家占便宜揍成这样,陈进好奇,免不了多问两句,“跟谁茬架了?”
“茬架哪能打成这样啊陈哥。”小郑闷下一口辛辣的白酒,“还不是替六哥办事,嗨,我可真够倒霉的。”
“你小子都搭上何六了?”有人啧啧感叹,“行啊,他可不缺钱,你这脸花得挺值。”
“嘿,说说,何六现在还卖药吗。”
一桌人七嘴八舌,围着小郑问起道上流传的秘闻。突然成了话题中心,青年不由得有些飘飘然,几杯酒下肚,醉醺醺道,“卖什么药啊……卖药哪有直接替有钱人办事来的快。”
“不过这有钱人也就那样,兄弟两个阎王斗得你死我活的,倒让我们这些小鬼去撞枪口!”小郑越喝越上头,警惕不像开始时那么高,咕哝道,“姓谢的,知道吧?会所老板是他们家亲戚的那个……”
“哪个谢啊?常来的可有俩谢老板呢。”
“对啊,年纪大点的那位挺和善的。”有人冲裴序一努嘴,“我记得,欸,裴序以前老搭手替他司机开车是吧。”
靠着脏污墙壁倒酒的裴序听到这句,放下手里的酒杯,转头不动声色地瞟了小郑一眼,淡声说,“不熟。”
“六哥跟的老板是谢骏,老二。”小郑喝高了,没留心旁边的对话,“跟他们家老大争家产呗。”
“前两天六哥从谢老板那儿接了个拆迁的活儿,结果我们让谢家老大的人……啧,下手真够狠。”他边说边捂着自己的侧脸,啐了一口道,“都这样了还当什么兄弟啊。”
“所以老人说得对,钱是王八蛋,多了就生事。”
“少来啊,让你中彩票你他妈不跑得比谁都快?”陈进哈哈笑着跟一个兄弟互相嘲讽完,转头拍了拍始终闷头喝酒的裴序,“喝多少了?你今天酒兴这么好?”
裴序站起来,“我出去打个电话。”
“哎?这就走了?”桌上的其他人面面相觑,陈进倒像有几分理解似的拿起筷子吃了口菜,含糊道,“算了,他最近忙。”
这顿酒喝完,陈进回去上晚班,正碰见到一楼来找裴序的许绵秋。
“秋姐。”陈进主动跟她打招呼,“这都几点了?楼上不忙啊?”
“忙死了,看见裴序没?”许绵秋说,“刚打电话他还说他在附近不远呢,叫他给我送个吃的真够难的。”
“啊?人好不容易过来一回你还让他跑腿。”陈进笑道,“我没见着。”
“你早说你在外面吃啊,那我就让你跑了。”许绵秋一撩卷发,尖尖的鞋头轻轻一踢,歪着头道,“别挡路,喏,那不是来了。”
陈进回头一看,门口闪出一个人影,是裴序拎着一袋打包好的夜宵,正踏上台阶。
“谢了啊。”许绵秋等他站定,直接上手勾着他的手腕往吧台角落里靠了点。
裴序撩起眼皮觑着她,不动声色地抽出手,拆了盒烟,取出一支衔在嘴里。还没等他去摸打火机,许绵秋那只纤瘦的手便伸过来,替他点了火。
“抽不抽?”裴序把一口烟吸进肺里,冲陈进问。
“我可不敢让秋姐给我点火。”陈进摇摇头,“回见。”
许绵秋胳膊肘戳了裴序一下,“不问我啊?”
“你要抽烟?”裴序叼着烟淡声说,“让我去买东西又不吃。”
“放下。”许绵秋看他作势倾身,瞪眼道,“我说了不吃吗。”
她细细的胳膊半搭在裴序的上臂,姿势暧昧得像在拥抱。裴序本来也不是要拿那袋食物,随她怎么折腾,够到纸袋旁的烟灰缸才推开她,“你还不上去?”
许绵秋想再说什么,裴序兜里的手机又吵起来。她瞥见裴序看到来电显示后的脸色,妩媚的眼睛一横,转身拎起那袋东西,哒哒踩着高跟鞋走了。
第30章 热(2)
裴序往烟灰缸里点点烟灰,划开沈渝修的电话,沉声道,“喂?”
“在哪儿?”沈渝修问他。
“晚点回去。”裴序仍然只答自己想答的内容。
“不用晚了,就现在吧。”沈渝修说,“来停车场。”
他说罢就挂断了,裴序皱眉看了眼手机,琢磨两遍那句来停车场,才意识到沈渝修也在这儿。
停车场内,沈渝修靠着自己常开的车,抱着胳膊,脸色不善地盯着电梯入口。
裴序不在,他今晚就应了一个临时邀请出门吃饭。地点凑巧就在附近,本想着吃完饭出来看看要不要顺便带人回去,不料正撞见他跟一个女人打情骂俏。
点个烟拉个手,不算大事,这几年逢场作戏,沈渝修的情人当着他的面勾搭别人比这过分的数不胜数。偏偏这次沈渝修的脚就像被定在原地似的,动也动不了,硬是看了个全套才不大想忍地拨了电话打断。
他送走同行的朋友,自己靠在车边翻着手机,越翻越不是滋味儿,蒋尧下午那句讽刺意味颇重的“剃头挑子一头热”在他脑内徐徐打转,怎么赶也赶不出去。
但蒋尧的话确实没说错。从开始到现在,一直是他自己要追着裴序不放。起初是因为裴序那张脸漂亮,后来睡也睡到了,新鲜尝够还不罢手,稀里糊涂的……沈渝修讲不清原因。
说是一见钟情或是睡出感情都行,总之他对裴序,是比对之前的那些人更特殊一些,帮个忙还愿意七拐八绕地费心思——
他想,说不定他真有点喜欢裴序。
不远处的电梯叮的一声,门缓缓打开,裴序走了出来。
他的视线绕场一周,逮到车边出神的沈渝修,抬脚走过去,在离他半米的车头站定,屈起食指敲敲引擎盖,道,“沈渝修。”
沈渝修侧着身体,没正脸看他,只问:“烟呢?”
裴序皱眉,“什么烟?”
“你在酒吧刚抽的那支。”沈渝修扬扬下巴。
裴序反应很快,“刚才你也在?”
沈渝修既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而是把手机晃到他面前,轻佻地讲了一句,“给你点烟的那个不会是你老婆吧。”
手机屏幕上赫然是两人最开始往来的那几条短信,裴序稍一垂眼,看见那句他发给沈渝修的“我老婆在等我回家吃饭”,难得一见地露出一个很浅的微笑。
沈渝修收回手机,整好以暇地盯着他。
裴序走近几步,从容地将和沈渝修的距离缩至十几公分。他不属于擅长和热衷解释的类型,因此非常言简意赅,实事求是地回答说,“不算。就是朋友。”
沈渝修审视他半晌,看出那张脸上藏着几丝笑,便不落下风地抓着他的衬衫领口,似笑非笑地亲了一下。他觉得自己像在劝服自己承认现实,于是咬住那片薄薄的下唇,有点狠又有点缠绵地含糊道,“也是,天天等你回去吃饭——怎么算也轮不着女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