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白。”荀悦点点头,再次摇起扇子,“太尉可还有指教。”
荀柔摇摇头,“让大兄辛苦了。”
对标清北,太学自然还差,但能做到这些,已经可以了。
“含光还有话,不妨直说。”荀悦微笑,循循善诱。
一恍然间,荀柔仿佛回到当初年少,在颍川时,每次读书,兄长也总是这般,神色温和,耐心引他说出所有想法。
“……这个,其实太学生中,不乏才高聪慧者,博士之中,亦不乏学识广博者,除修缮旧典之外,或可深研诸般学问,不拘经学、律法,或观天象,或助稼穑,但有胜于古人,而有利于国家者,还请兄长不吝鼓励提拔。”荀柔期待的看向兄长,“若能成定例,便最好了”
最好的老师和学生,还有国家支持,能不能搞搞科研?
工匠技艺这些人可能看不上,但如果在天文、历法、农耕上,有所进步,也很是可以呀。
荀悦长出一口气,“果然该多一问,否者岂知含光之意。”
荀柔低头,“让兄长为难了。”
“可不是为难,”荀悦深深呼吸,露出朗然之色,“五经博士易,杂学博士难,然虽则难,为首倡者,阿善这是要助我青史留名啊。”
他将手中蒲扇一丢,起身面向天空,放声长啸。
啸声畅快,霎时就刺破了闷暑,带着踌躇满志,直冲而起,转音如鹰矫健的盘旋片刻,还转又再登泰山,沿千刃峰壁,盘上绝顶。
啸声再盘桓,如长风在山颠掠尽山颠风光,于此时,竟仍未至尽头,不仅未尽,更荡胸怀,生出凌云之势,冲破了云霄。
当啸声停止良久,却仍然仿佛还在云间激荡,荀柔轻喘了两口气,才意识到,刚才不知何时自己竟屏住了呼吸。
“冰酪化了。”
低沉下来的声音,只是平平一句,都像是叹息,将荀柔一惊。
半碗冰酪像化开的冰激凌,中间还夹杂着几片细碎冰凌。
荀柔端起碗,眨了眨激荡得滚烫的眼眶,“闻大兄之长啸,于我三月不知肉味也。”
尝过冰酪,他不再久留,起身出门,只是离去的步伐,却比来时,轻快许多。
出门便遇见急急赶来的荀颢,虽说是独子,大兄却以年长当独立门户,在他成亲后,就将他分出去别住。
可怜巴巴的阿贤,哪敢真的不管亲爹,只好与隔壁族兄商量,换到隔壁住。
“阿叔。”荀颢上前见礼。
青年清俊颀长,已见气度,荀柔摆摆手,不耽误他,“去吧,不必寒暄。”
大兄年逾不惑……已是可以自称老夫的年纪……好吧,倒也不必……荀柔一拍额头,觉得自己突然傻得莫名其妙。
定最近睡眠不好,影响智商。
转头回家,却闻阿姊不在,出城去了。
“阿姊出城作甚?”荀柔一愣。
荀爽微笑出两道深长的鱼尾纹,“你莫不是忘记,以太尉新法,人得授田二十亩,你兄长任安乐太守,久不归家,我便没让公达算入,家中三口,一共便分得六十亩田,种了十亩白棉,如今正当收成,阿蕙自然要去看着。”
“……啊。”
愧疚、感激、兴奋、期待,从半亩到十亩,荀柔没想到姐姐对种棉如此上心。
“我去接阿姊!”
“去吧、去吧。”荀爽笑着喟叹,“听说长安不少人家都好奇棉田,恐人家折去,阿蕙看得严,你去看看也好。”
“唯。”荀柔当即答应,出门让侍从通知,请荀攸晡食过后再到家里来,他自己则请典韦帮他驾了轺车,更不令亲卫随同,往城外而去。
城外庶民聚居的乡里,经过半年修整,虽然仍然破败,却至少不是去年那般连片的草棚,多少有些样子。
离了平民聚居之地,就是依渭河而开垦的田园,粟与豆菽已将成熟,黄澄澄的黍与垂累累的豆荚,构成丰收之景,满眼黄色与绿色交织,眼睛看着就觉得腹饱,整个人沉甸甸的,却是愉快的沉满。
很快,他就望见自家白花花的棉田。
并不似他以为的如人间白云一样的棉田,只是点点雪白,稀疏点缀在深绿、暗紫的枝叶之间。
周围却围有不少人,士人、农夫、小孩、路上更有几辆马车停驻。
田边守着几个兵卒,田中不止阿姊,还有几个女子,来自恤孤寺的女官,与荀襄营里的女吏。
待车马驰近,荀柔眯起眼睛,望向某个略带眼熟的车夫。
还不等他开口,贾诩已从车上下来,上前见礼。
第192章 婚姻二三
驰道边的沟渠潺潺细流,从打理规整的良田边淌过,为炽热的夏日午后带来一点清凉。
“文和?你怎会在此?”荀柔奇怪。
赭衣的西凉名士,向来好奇心不重。
“荀校尉军务繁忙,抽不出身,又担心有人滋事,便令在下来看看。”贾诩恭敬的拱拱手,理由充分。
“有人滋事?”荀柔眉头一皱。
他姐姐带有家中仆从,还有雇农,就这样还有人敢来闹事?
周围四散的人群,匆忙又惶恐的拜下行礼,荀柔作为太尉,在长安城中并不高调,但由于容貌实在容易给人留下深刻印象,认识他的人并不少。
“长安城有多少王公子弟,荀太尉难道不知吗?”
在荀柔摆手向众人免礼时,青衣布裙,扎着灰色半身围裙的荀采,领着众女,跨过渠沟,走上驰道来。
这话中有气啊。
荀柔当然知道,他姐姐寡居,容貌、才华、孝行、门第,一样不缺。
这年岁生死都容易,续娶的公卿比比皆是,他也听说不少上门提亲者,阿姊不愿意,父亲也就拒绝了。
看来是有人来骚扰过,还是不太好直接不给面子的那种。
荀采不好出口,不过女伴们不是。
荀柔很快知道了那个名字。
曹德。
这个名字相当平庸,其人比名字还要平庸。
好色、无才、且平庸。
如果他不是曹操二弟,这个名字甚至不会出现在荀柔“认识”的人名单里。
感到荒唐的短暂惊讶过后,荀柔明白过来。
阿姊感到为难,父亲或许也是有意引导他来,就是希望他发现此事,做出决定。
这不是简单的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问题。
曹德并没有到动手动脚的地步如果他真有这样的意图和动作,反而解决起来更简单但这位曹二公子只是不断纠缠。
大概是文化层次低,又出生宦官家族,在被含蓄拒绝过后,此君展现出与其他名门全然不同的坚持,又或者这就是曹家人本身的家族文化,不会被一次又一次的失败打到。
而整个荀氏,父亲、阿姊,都是不想让人认为跋扈,也不想给他带来麻烦,一直尽量避免与原本随天子西迁各方势力产生冲突。
与其说不能直接拒绝曹德,不如说在犹豫荀氏与曹家的关系。
毕竟,他看上去与曹操关系不错,而曹孟德如今又在关东为朝廷效力。
荀柔想明白整个事情,接下来就很简单了。
比起与曹操的友好关系,当然是姐姐更重要,由他出面拒绝也更加简单合适。
他让人立即将曹昂唤来,委婉的表示了态度。
曹昂是曹操长子,出仕太尉府,才华能力出众,是曹氏未来继承人,这件事荀柔只需向他表态就足够。
至于对方回家之后,如何处理这件事,他就不关心了,当然,如果连曹昂都不能解决,那他也就不会再顾及曹操的面子。
曹昂急匆匆的赶来,到面红耳赤的离开,并没有花多长时间。
“阿姊放心,不愿嫁就不嫁,将来若是要嫁,定也是阿姊喜欢的良人,绝不会随意将阿姊许人。”曹昂走后,荀柔向阿姊直接表明态度,“再遇这等事,觉得为难,直说与我就是。”
若到如今,连姐姐的婚姻自由都无法保证,那他这个太尉也太没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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