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攀上了枝头。
往常这个时候,钧哥已经溜走,溜去不知何处的深山蛮荒之地练他心爱的剑。
然而今天,他却没有。
当宫门落下匙,当宫中四处都亮起宫灯,当夜色变得漆黑寂静,他依旧坐在御书房内,静静地看着手中的奏折。
他在等人。
在等一个定会在今日,在这个月圆之来到他面前的男人——
叶孤城,他的兄弟,他的对手,他的挚友。
他知道,今日当两人的见面时他们的身份不是剑修,而是两个各自背负着家族的男人,作为两个单纯的人面对面叙说各自的心声。
钧哥已经准备好。
他挥去了侍奉在身边的所有宫人。
就像是之前他们通过王安的小动作猜测的那样,今夜的来人出乎寻常的多,武当的木道人、峨眉的独孤一鹤还有许许多多江湖人。
他们手上都拿着御用布料制成的缎带,他们每一个的武功在江湖都是顶尖的存在。
这里是皇宫,是紫禁城,是整个大禹权力的中心,最为威严的地方。这里戒备森严,若非钧哥下达了特别诏令,当今日的缎带出现了第九个,每一个带着缎带来的人无论手中的带子是真是假都被当场诛杀。
天家威严不可轻犯。
决战之处的太和殿是掌管天下大事的重地,是天下无数能人异士费尽心思望到达、站立的地方。
这里不是普通人能进入的。即便手握通行的缎带,想要踏入此处也要有超乎寻常人的胆量。
今夜的太和殿有很多人。除了明面上的江湖高手和禁军,在众人看不见的地方还藏着东厂和皇家暗卫的双重守卫。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太和殿殿顶,等待着剑神剑仙的出现。
御书房内的钧哥也在等。
夜,深了。
叶孤城还未来,另一个人已敲响了御书房的门。
“咚咚咚“三声,钧哥未传唤,门却已经被推开了。
这在宫中是极不合规矩的,特别是在帝王面前。往小了说是殿前失仪,往大了说是藐视皇权,无论哪一种都是重罪。
就算是帝王的亲生母亲、当朝太后也不可如此。
可来人不但推开了,而且还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穿着一身太监服却昂着头,挺着胸,单手托着茶大步流星地跨进了御书房。
不出意料,来人是王安。
“陛下,深夜小心风凉。“王安嘴角含笑,道。
钧哥没理他。
在外人看来此时的钧哥是一副沉浸于公务之样,但若是熟知他德性的菠菜在此定然一眼看出——
这厮是在走神。
看似眼睛盯着奏折,实则灵魂早已飘到了不知哪个九天之外的地方,在漆黑中荡漾,在虚无中流浪。
说不定他的脑壳里还有俩小人儿,一个脸上写着吹雪,一个写着阿城,拿着小木棍儿做成的剑乒乒乓乓。
至于王安,那是什么东西?
但是王安不知道,他依旧在死亡的边缘反复横跳。
他在放肆,他还在放肆。
他打量着眼前这位年轻的君王。
这是他第一次直视这个男人的脸,英俊、冰冷带着让人惧怕的威严。就像是很多人说的那样,比起帝王,这个男人更像是神明,高不可攀,尘不可染。
可今夜,神明注定会坠入凡间,狠狠的,被折断脊骨。
王安有些迫不及待。
快了快了,他心想。
很快,他就能亲眼看见神的狼狈不堪,堕落死亡。
王安想到自己在桃公公手下受的气,再想想南王的计划,笑容都开始放肆了起来。
“陛下,可要用些热茶?“他问着,不待回答便将茶推到了钧哥面前。
钧哥还是没理。
此时他脑内的老顾家房顶大战正值精彩关头,就差阿城和吹雪的郎情郎意西来飞仙剑了,才没有兴趣喝什么破茶。
王安见状脸上的笑容更是诡异,细看还带着些兴奋,继续道,“奴婢想请陛下见个人。“
说着,一个穿着龙袍的身影便从他的身后走了出来。
好家伙,身后。
王安的个头比桃子还要矮上些许,但那人藏在王安身后,其个头矮小竟是让钧哥坐在桌后是一点都看不见。
当然,钧哥也没看,也没兴趣。
又不是阿城,来人是谁管他屁事?
反正都是会动的死人。
可和暗卫们一起蹲在房梁上的桃公公就不一样了,他倒要看看这个胆敢身穿龙袍、冒犯他陛下的贼子是哪来的东西。
桃公公悄咪咪探出脑壳。凭借多年的情报经验,一眼便是通过那人的身形认出了其身份,南王世子。
南王的属地遥远,不是很富也不是很穷,不属于朝廷重点关注的范围。因此桃公公也没怎么注意过南王一家子,只是听说那南王世子长相极佳,出门都戴面纱。
特别是那双眼睛,不经意间的淡淡一瞥都足以动人心魄。
现在,桃公公一看世子的脸——
好家伙,可不动魄吗?那可是和陛下有着九成九相似的脸!
但再相似也无用,就算他再怎么装模作样假装威严在桃公公的眼里也不及英明神武的陛下半分。
连毫毛都比不上的那种半分。
这叫什么?这叫赤果果的东施效颦,仿冒伪劣!
更过分的是这假货竟然还敢用陛下的脸蛋做出歪嘴龙王笑的动作。
呔!大胆!
桃公公登时怒火心中起,一个眨眼,十指间便是夹满了银针。要不是暗卫眼疾手快将其拦下,世子估计刚一出现就得暴毙当场。
可怜的世子并不知道自己的命悬一线,还在顶着自觉邪魅的表情从嘴里放屁。
嗯,就是什么李代桃僵,说自己才是皇帝,钧哥才是南王世子的那种屁。
钧哥也没听。
这个世界上会放屁的人太多了,这位世子也就多了份格外的傻逼。
或许是他的冷酷无视伤了傻逼的心,又或许是他的沉默寡言破了傻逼的防。
世子嘴里的屁放着放着竟还自我产生了怒气,说什么要让钧哥好看后便突地夺走王安手上的杯子狠狠掷向地面,接着叱声大喝:
“斩!”
斩你个头。
钧哥才不关心傻逼的弱鸡挣扎,此时的他更担忧阿城的身心健康。
自从王安和南王世子出现后,钧哥就已经意识到他的阿城可能又被骗了。
而且这一次的阿城惨遭迫害可能不仅仅是钱财,还有他的精神,他的内心,他宁静祥和的清净生活。
太可怕了,太残忍了。
残忍到钧哥恨不得隔空向他的兄弟发出最为真诚的问候。
阿城,你当真还安好吗?
显然,不是很好。
阿城站在书房外,幽幽地看着天上的月。
他已经在这里站了很久了。
自从那两个傻逼摇进御书房后,他就站在这里,站在月下,站在风中。
随着夜风的吹拂,听着树叶的摩挲,他的心渐渐寒冷而萧瑟。
他知道,他又被骗了。
他以为那个南王好歹是个王爷,有权应该还有军队。
但南王没有。
在他们合作的全程,这个王爷一直是那么的自信,那么的笃定,甚至在当初商量计划之时还几番否决叶家的计划,说什么胜利已经掌握在了他手。
看他如此,阿城和叶家上上下下还以为这厮在皇城有什么不得了的布局。
结果谁曾想,直到计划正式开始的今夜,这个傻逼才得意洋洋地表示,他的计划就是他的儿子。
那个除了脸蛋一无是处的废物世子。
南王说他的世子和帝王长得一模一样,只要稍稍操作就可以一发狸猫换太子,成功替换新帝。
在听到这个屁话的时候,阿城就清楚地意识到,他们的计划、他们叶家辉煌重回巅峰的未来、他叶孤城奔向自由的希望都在瞬间“砰”的一声熄灭。
从艳阳初升来到了漆黑的夜,从九天摔下了深渊。
很难想象,这位南王竟是出自那个让他们叶家忌惮数代的顾氏一族。
很难相信,南王那毛发茂密的脑壳下装着的不是汪洋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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