粮草,呵,现在是还有,但等贾赦到了北疆就不见得有了。
司徒碧的依仗无非是平安州和京营的兵权。贾赦到了北疆之后一旦无粮,必被北狄困死。到时候朝中必乱。若是北疆的司徒砾和司徒碧两败俱伤,自己手握西海沿子的兵权,并非没有机会。
关键是西海沿子因路途遥远,军粮以当地驻军屯边开垦土地耕种为主,对朝廷依赖度不高。而京营、平安州和北疆的粮草皆以江南、两湖的稻米为主,大部分存于运河沿岸的四大粮仓。
若是烧了粮仓,司徒碧必然伤筋动骨。
正在此时,苏丞相走出班列道:“荣郡王将门之后,为国出征,定是自有成竹在胸,原不必老臣多嘴。但自古行军打仗,有断其粮草之法,不知此次北伐,粮草押运准备得如何了?”
现在朝中出征准备的事告一段落,苏丞相也突地担心有人破坏粮草运送之事,忍不住出言提醒。像贾赦这样的聪明人,只要略一提,便当能想到了。
贾赦走出班列道:“启奏皇上,臣以为苏丞相之言极是。粮草押运关乎士气,关乎此战成败,甚至比之前线冲锋更加重要。这粮草押运之事,臣愿保举一员,有此贵人负责粮草之事,可保万无一失。”
司徒碧道:“恩侯说来听听。”
贾赦才道:“当年因彻查军中花名册一事,硫亲王和南安郡王狗急跳墙,霍焕更是妄图杀害巡按团官员,意图掩盖此事。彼时礡亲王带兵西征,大获全胜,活捉霍焕。可见礡亲王擅长领兵打仗,长途奔袭。然礡亲王身份高贵,臣不敢要求礡亲王替臣押运粮草。此事只需礡亲王派遣属下家将对此负责,当保无虞。”
这……若非在朝堂之上,司徒礡简直想跳起来骂人。
我刚派人南下断你粮草,你便将这运粮重担压在我肩上。这粮草还让我怎么烧?一旦烧了,不就是我自己担责么?
苏丞相亦十分担心司徒礡后方使坏,只是仓促间想到这种可能性,都来不及跟贾赦商量。谁知贾赦竟然直接将压力踢回给司徒礡,这样贾赦不用牵扯任何兵力,便解决了粮草押运的问题,可以专心对付司徒砾和北狄王。
不得不说,贾赦此人,当真算得天才。
贾敬和林如海倒没有吃惊,毕竟昨日三人碰头的时候,贾赦已经说了自己的对策。现在贾敬和林如海只需配合贾赦,将此事坐实便是。
于是二人相继大声附议,还将司徒礡的能力大肆吹捧一番,总之这押运粮草的大事非司徒礡不可了。
司徒礡气得七窍生烟,偏生不能反驳。
别看司徒碧走仁孝治天下的路子,人家那心眼子一点不少。为了自身名声,人家连贾赦都能算计,其他人算什么?
司徒碧立刻就想到了让司徒礡押运粮草的其他好处:自己本就觉得刚逼了宫,若是这个时候就对亲兄弟下手,只怕有人要传新帝暴戾了。现在将押运粮草的事交给司徒礡,若是他做得不好,粮草被毁,正好名正言顺的处置了他。
于是司徒碧道:“既是恩侯说了押运粮草的重要性,朕岂敢大意。现在外敌当前,朝野上下应当齐心协力,驱除鞑虏,朕觉得只要能为朝廷效力,保护江山百姓,礡亲王定然会以大局为重。押运粮草乃是为了天下百姓,岂会囿于身份?礡亲王以为如何?”
礡亲王以为如何?礡亲王现在就想将你从龙椅上拉下来!
司徒碧将调子起得这么高,司徒礡能反对么?若是反对岂不是不顾江山百姓了?若是传出此等名声,这江山还有什么好争的?没了百姓拥护,谁来争这位置都是水亦能覆舟罢了。
而且巧得很,司徒礡也觉得贾赦这个提议乃是司徒碧想要找借口名正言顺除掉自己的阴谋,不但司徒礡自己不敢烧粮草了,甚至还要小心戒备,防止司徒碧派人烧粮草,给自己使坏。
好一招以彼之矛攻彼之盾的巧计!
司徒礡走出班列正色道:“为抵御外敌,臣弟义不容辞。皇兄放心,臣弟定然将粮草运至荣郡王手上,让荣郡王没有后顾之忧。”
司徒碧道:“礡亲王深明大义,朕心甚慰。”
二人便是心中恨不得你死我活,面儿上也是一副兄友弟恭的样子。
直到朝会散了,贾赦刚走出东华门,便被苏丞相叫住了。贾赦对苏丞相行礼道:“老师。”
苏丞相侧身避开了,现在贾赦已经是郡王了,论身份比之丞相更高,苏丞相可不敢受贾赦的礼。
然而贾赦倒是真心实意的,别看皇室宗亲、满朝文武个个道貌岸然,真正值得尊敬的人可不多,苏丞相算一个。
苏丞相道:“王爷的礼老夫可不敢受。”
贾赦瞧着东华门外鱼贯而出的文武百官,道:“老师还是叫我恩侯吧,我倒是觉得亲切。”
苏丞相笑了一下,当年在上书房,贾赦给司徒碧做伴读,二人一般的叫自己老师。司徒碧谦恭有礼,但逼宫成功之后,自称‘朕’那是改口极快极自然;贾赦桀骜不驯,但无论立了多大的功劳,有多高的身份,反而更加谦逊。
常言道三岁看老,哪有那么容易。这人心隔着肚皮,哪怕过了三十岁,六十岁,谁又能一定瞧清楚一个人的真实秉性。
苏丞相道:“你智计武功胜我百倍,我早就不能教你什么了。既然恩侯还肯称我一句老师,老夫这老师便也当了,有一句话留给恩侯,就当是我替百姓求情吧。战乱之地,虽是战局为重,也请恩侯多顾惜些当地百姓。”
贾赦慎重点头道:“学生记下了。”略顿片刻,贾赦道:“学生这就先回去了,老师珍重。”
苏丞相拍了拍贾赦的肩膀:“去吧,此一路祝恩侯旗开得胜。”
等贾赦走了,宋安走到苏丞相身边道:“有学生如此,苏丞相当治酒庆贺。”
这二人可是朝中清流之首。文臣多爱清流的名声,自称清流者极多,但是其中多少花花肠子,到底所图为何,唯有天知地知自己知晓,倒是眼前这二人,做官做老了,行动上却从未辱没‘清流’二字。
“等恩侯得胜归来,我必治酒请宋尚书喝个痛快。”苏丞相道。人皆谓贾赦心狠手辣,城府极深,是个阴毒之人。但苏丞相见惯了真真假假的正人君子,反倒觉得贾赦才是当得起‘正’字那个。
宋安道:“大仁大义,有勇有谋,令人佩服。”这话仿佛是对着空气说的,但是苏丞相知道这是在称赞贾赦。
二人在东华门之外站了一会儿,方才散了。
次日便是钦天监精挑细选的吉日,贾赦一早去了校场,训话之后,先锋开道,十万大军浩浩荡荡出德胜门。贾赦身着甲胄,骑着高头大马,身后跟着贾琏、贾迎春一子一女;盛泽等家将,好不威风。
等贾赦出了门,贾母才略胆大了些,敢出来松快走动了。自然,便是贾赦不在京城,门房依旧不会让贾母独自出门。倒是这些年姑奶奶住在荣国府,贾敏偶尔会抽空陪贾母出门上个香,也没出什么乱子。
至于交际应酬,自从贾母被夺了诰命,就再没往夫人诰命堆里扎过,贾母自己都不愿意去。
贾母见林家正在收拾院子,展眼也要搬回林府了,突然感慨万千。
贾敏一回头看见站在院子里的贾母,迎上来道:“这风口里面,母亲站在这里作甚?”将贾母迎进屋子,母女两个说话。
贾母是极喜风光热闹的人,看着现在荣国府升为荣郡王府,而自己一点光都沾不到,贾母心中满是遗憾。
或许是因为这几年过得不得志,贾母再不是红光满面的老太太,脸上爬满皱纹,颇有风烛残年之相。
“你大哥终究是恨我的,做了王爷,临出征也不来瞧我一眼。”贾母叹道。
不,大哥只是根本想不起来您,他没空恨你。
自然,贾敏并不敢跟贾母说这样的大实话,只劝慰道:“军情十万火急,边疆将士和百姓都等着大哥带兵增援。”
贾母恍然忆起那些年贾代善尚且在军中的日子。贾代善身份尊贵,尤其立有从龙之功,自己国公夫人的诰命何等风光。现在儿子也是从龙之功,还做了郡王,越发风光了,但自己竟是一点儿光也没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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