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家村连出血案,如今人人如惊弓之鸟,胆子大的村民道路以目,心理承受能力差的,干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过他们仍然有不一般的发现。
先是得知了七叔因为农忙导致过度劳累死于田间,而村委会办公室的墙面不知被何人粉刷一新,雪白得几乎能刺瞎人的双眼。
???
七叔明明是惊吓而死的啊,再科学点来看,大概是死于心肌梗塞这类心脏疾病,而且就死在村委会办公室。
很明显,有人在欲盖弥彰——掩盖了那日办公室里发生的一切,隐瞒了七叔的死因。
第二件,是关于七叔、步安泰、步安远以及喜宴上死去的其他人的消息:七日后,步家村要给这些人出殡下葬。
“现在无论城市农村都是火葬,怎么还带直接生埋人的,不怕被查出来挖了坟吗?”季明月听到村中两个老人念叨着棺材风水云云,面露疑色,“海哥,要去看看吗?”
人死灯灭,更何况步家村现下各个自危,几乎没法再挖到有用的信息。连海本想说,不如剑走偏锋再去查查步安宁,转耳朵之际,听到一句话。
——“荣光也回来,下葬的主意就是他提的。”
连海:“必须去。”
……
七日后。
步家村祖上同源,坟地也都集中圈在村后的一片丘陵上。离丘陵不远的村尾,二十口棺材整齐停在土路边,蔚为壮观。
土路蜿蜒,尽头处依稀可见几辆白色厢货车逐渐远去。
季明月同连海两只“阿飘”悬在土路边围观出殡仪式,他不小心碰到连海的衣服,只觉其中鼓鼓囊囊。
这和连海平时轻装上阵的习惯截然不同,季明月忍不住疑惑道,“海哥你口袋里装的什么好东西?零食?饮料?你郊游来的?”
连海不答话,只专心去看送葬队伍。今日天气不好,云朵阴沉凝重,半空中茫茫地结了层薄灰色的雾。
玩笑太冷,季明月给自己挽尊:“好家伙,难不成是香烛纸钱?”
“对,香烛纸钱。”连海淡淡道。
冥府府君平日面如冰川高深莫测,然而今天,季明月却注意到他脸上一闪而过的紧张,一直插在风衣口袋里的手动了动,继而攥得更紧。
有微小而奇怪的声音在季明月耳边响起,很像指甲与金属的摩擦声,他神经一紧,凝眸向连海:“你不对劲。”
“就是香烛纸钱,一会儿有什么意外,我打不过就加入。”连海敞开风衣,摆出接受拥抱的姿势,“不信?要不要来验验?”
片刻静默,紧接着季明月挑眉“嘁”了一声:“还是看步家村这群人能出什么幺蛾子吧!”
连海暗呼一口气,口袋中的手指不动声色缩紧。
季明月再度听到细微声响,又来了句“不对劲”。
见连海睨过来,季明月道:“不是说你。海哥,你不觉得他们太安静了吗?安静到你这儿的声音反倒喧宾夺主了。”
他向土路抬了抬下巴:“百十来号的队伍,半句话都不说,半滴眼泪都不淌,唢呐就攥在手里,好歹吹个响啊,不然阴冥那帮姓步的无瞳鬼,能知道?”
队伍声势浩大,皆是男人,大概全村都出动了。村民皆身着米白麻衣,“大功”、“小功”(1)都有。抬棺材扶灵的几位应当是死者家属,孝帽子下一对通红双眼,人人半低着头无声行走。只有纸幡在扬起的黄土中偶尔飘动几下,好似飞到力竭的白鸟。
连海适时泼了盆冷水:“我们阴冥崇尚科学技术,小季你别搞封建迷信那一套。”
“……无论怎么说,农村出殡不是应该很热闹吗?”季明月以往来阳间时看过几场送葬,挠头疑惑道,“停灵也没停,做七也没做,往生咒、摔盆、泼汤,要啥啥没有,知道的明白他们是在出殡,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群僵尸呢!这葬礼谁安排的啊?快把‘不专业’三个字刻在棺材板上了。”
连海:“他们不是不想哭,是不敢。”
季明月:“为什么?”
“因为那个安排葬礼的人,”连海目光向队首投去,“步家村真正的话事人,‘荣光大伯’,步荣光。”
作者有话说
(1)大功、小功:“五服”中的两种,根据生者与死者的亲属程度,“五服”分为斩榱、齐榱、大功、小功、缌麻,现在有些地方的丧服已经简化,一般直系亲属穿“大功”,旁系亲属、从堂兄弟等等穿“小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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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荣光不是本案大Boss哈,大Boss还没出场
第71章 “我要你替我死。”(加更)
季明月记忆力相当可以,几次来步家村,基本把露面的村民认了个眼熟。现下他看到打头阵的那位后也不免一愣——的确是一张陌生面孔。
中年男人,身上的“大功”昭示着他与二十名死者的关系。他看上去约莫知天命的年纪,体态是一种常年不锻炼、又因为频繁酬酢而导致的微胖。
简而言之,有钱人、社会人。
微胖男人倒不像其他人那样将悲戚写在脸上,他眼眶红是红的,不过始终目视前方,流露出上位者特有的、“平等地看不起任何一个人”的优越感。
天空劈出一声惊雷,淅沥雨点落下。纸幡登时沾湿,蔫头巴脑,黄土上现出一个个小坑。
连海和季明月两只鬼无惧雨势,然而出殡队伍就有些慌乱,几名抬棺的村民本就走得慢,又让雷声一惊,脚下直发软。
如此棺材差点相撞,酿成一起小型“交通事故”。
“都稳住。”说话的是步荣光,“莫停下。”
“荣光大伯”声音浑厚,众人闻言立刻挺直腰板,队伍重归齐整。
“我说了别停,不是让你乱跑。”步荣光冷不防又来了一句,随即大步流星走到后方,把队伍里趁乱往反方向走的一人拦住,“呵,想逃?”
想要逃走的那个人脸色陡变,比他身上的“大功”孝衣还白些。
说话间,步荣光向一旁的几名村民掷了个眼神,村民会意,拿着随身携带的铁链,把那人绑成了个粽子。
季明月看清了他的长相后,“咦”了一声:“是他?他又不是步家村的人,怎么也来送葬了?还穿着‘大功’,这不是咒自己家人吗?”
连海也瞥过去,和季明月一样惊讶。
此君竟然是在步家村挂职的结巴值班员。
季明月想去救人,被连海以一句“切勿打草惊蛇”按住。
天气预报显示沛州今日多云转阴,可雨丝毫没有要停的意思。水珠落在无声移动的棺材上,沉闷之声像某种拙劣的哀乐。
连海和季明月跟着送葬队伍,一路飘到丘陵。
步荣光不愧是身家百亿、能和领导干部谈笑风生的大企业家,到墓地后,哪些人开挖土机,哪些人落棺,哪些人填土,什么时间之前要干完,结束后记得绕墓碑转三圈,之后集体祭拜……步家村这位实际的“掌权者”,用不容置喙的语气,将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条。
众人一听,仿佛得了圣旨,即刻挽起袖子开挖,落雨也挡不住的热火朝天。
连海和季明月佩服之余又不免奇怪。凡事预则立,下葬一般来说都要事先把墓坑挖好,再者说二十个人的“集体葬礼”本就不好调度,更应提前准备。
但步荣光却没有这么做。
“非不为也,实不能也,”连海抱臂站在一侧,眯眼斜视撑伞的人,“我猜,步荣光是来不及。”
季明月明白连海的意思——今日送葬的这些人中,唯步荣光一人有所准备,提前带了伞。
一个日理万机的成功企业家,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冷静和高效是事业的助推器。步荣光根本不可能是想一出来一出的散漫性子。
他们两只鬼的对话化作凉风,吹乱了落在伞上的碎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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