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安泰又想起什么,冲其中一位的背影喊道:“七叔,记得把你家树下埋的好酒带上!”
如此,从墙根到门口忽然变得空空荡荡。这就令门边的几张照片尤为显眼。
季明月看看墙上的标语,又看看大门,发现标语旁边的人像,和照片中负手而立的中年男人,轮廓极为相似。
连海知道季明月在想什么,掏出手机搜了了下,道:“是步荣光。”
全村把一个人的照片挂满村头路尾,供起来一样,就差建生祠了。季明月咋舌——这世上除了圣人和爱豆,没有其他人有这样的待遇。
金钱果然是最好的建筑材料。
“光大伯不忘本,发达了之后一直想着如何反哺村里,别的不说,逢年过节,村里每个人都能发三千块红包。”步安泰再度抹了抹他明亮的头顶,“大伯很受尊敬,大家都是自发的。”
连海:“步总当年应该也是外出打工的典范吧。”
“这倒是。”步安泰走累了,叉着腰,如此动作令腰间的钥匙哗啦啦作响。
连海:“村里出去的年轻人,没想过去找步总谋个职位?”
步安泰浮上一个可称为谄媚的笑:“光大伯正直,说自己不任人唯亲,不愿意走这个后门,特别嘱咐说步家村出来的孩子,都走正常的面试流程。但是每个去找他的孩子,他都给人发一万块钱。”
季明月再度咋舌。
这便是有钱人的聪明之处了,关系攀得,钱也给得,但两者拎得清清楚楚,绝不允许关系毁了自己赚钱的门路。
走神之际,季明月脚下骤沉。他一低头,登时吓得心脏停跳了两秒。
腿上不知何时挂了个蓬头垢面的女人。
用蓬头垢面形容还是太委婉了,女人面色比黄土还要黯淡些,发丝中裹着乌黑的东西,似泥渍又像粪便,浑身上下绽开一阵恶臭。
季明月快窒息了,捏着鼻子往后退:“大姐您谁?”
女人衣服裤子也破了好几块,就好像那熏天的臭气自体内生出一般,觉察到季明月的躲闪,她愈发着急地“啊啊”两声,眼中流下两行浑浊的泪。
忍着腥臭,季明月发现了异常,瞳孔猛地紧缩——女人口中一片暗红,没有舌头。
这肮脏的女人,是个哑巴!
“大姐,您先起来,发生了什么?”他的心像被细针刺了下,也不顾女人身上的污渍,要去扶对方。
凑近了却发现更为可怖之处——女人露出的皮肤无一处不是青紫相加,淤痕丛生,手腕也鸡爪一样不正常地拧着。腕上还有几个水泡,因为摩擦,啵地一声破裂,淡黄黏液沾在季明月的裤腿上。
季明月觉得她整个人好似一只被过度使用的拖把,在地上磨来蹭去,摔摔打打千百次,没有尊严,残损不堪。
“马兰花,你干甚么!莫要吓到客人!”步安泰大步上前,想拉开女人却又惮于那一身恶臭,只好无能狂怒。
因为怒吼,他的头发也跟着滑稽地乱颤。
见连海也浮出疑惑神色,步安泰赔着笑解释道:“马姨,七叔的婆姨(妻子),不是坏人。大记者见谅。哎哟,您这裤子是不是脏了了?我现在就找人去县里买一条新的赔给您。”
随即又对不远处的几位老人喊道:“七叔,步老七!把你这招祸的婆姨栓回去,别叫她出来丢人!啧,咋还吃吗二愣地,快!快!”
步安泰竟然说要“栓”人?季明月越想越不对,欲再问,却眼见其中一位老人拄着铁棍,脚下生风快步折返。
女人见到这场面,像撞了鬼一样,不停摇着头,一双大眼睛中,眼泪瀑布般溢出。
她嘴里不住发出“啊”的声音,凄厉非常。那种呐喊撕心裂肺,更令她面容扭曲到几近撕裂,比押赴刑场的死囚也不遑多让。
被称作“七叔”的老人身板硬朗,先是赔了个卑微的笑,连说了好几声对不起,接着光速变脸,骂了一句恶毒脏话。
他来到女人面前,一脚踹在女人的腰上,随后取出腰间别着的铁链,两三下就把人捆了个严严实实。
女人没挣脱,被拖走了,脚上一只磨成灰白色的运动鞋掉了下来,鞋子滚了几下,像只被拔光了毛的鸟。
季明月强忍住呕吐欲望,看着那只鞋和黄土上长长的拖痕,心里不太舒服地问步安泰:“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可怜哟!马姨嫁到我们村里时还好好的,前两年发了场高烧,嗓子坏了不说,”步安泰叹了声,伸出手指在额角画了几圈,“脑瓜子也烧糊涂了。”
“疯了。”
作者有话说
想要宝子们的海星(*^▽^*)
第62章 “救。”
“可她受伤了,伤得还不轻……”季明月想起女人的惨状。
尤其是那双扭曲的手,仿佛直直插进他的胸膛,将心脏握紧。
话未说完,手臂便被连海拍了一下,吓得他一个激灵。
连海一手握住他胳膊,另一手掏出手机看了看,露出一副遗憾表情:“步主任,不巧,十五分钟后我们编辑部有个线上审稿会。”
季明月满头问号:“什……什么会?”
“先参观到这里吧,”连海面上不显,只将季明月握得更紧,眯了眯眼,“步主任,能借办公室一用吗?”
疯女人的出现显然打乱了步安泰介绍的节奏,他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听闻此言立刻就坡下驴:“那必须的,大记者工作要紧。我先回去看看晚饭准备得如何,一会儿饭好了,劳驾二位移步寒舍。”
同连海返回村办公室,季明月一屁股歪在软垫上:“咱们干嘛回来?合着海哥你使三十六计啊,声东击西?”
“使三十六计的不是我们,是步家村。”连海喝了口茶,“瞒天过海,浑水摸鱼,笑里藏刀。”
季明月:“?”
他不疾不徐地坐下:“小季我问你,我们为什么要来步家村?”
季明月:“查那十八只无瞳鬼的死因,查喜宴,查步安宁。”
“你说到重点了,”连海颔首,“村子里一下死了十八个人,凶手还很有可能就是认识的人,如果是你,你会是什么感受?”
季明月想了想:“难过、害怕、憋得慌,怕下一个被杀的人就是我,想逃跑,更想找人说道说道,发泄出来。”
连海:“没错。可我们和步安泰聊了一下午,你听听,步安泰他提过这件事吗?不仅如此,这村子里有办红白事的痕迹吗?步安远死了,他的尸体在哪里?新娘又在哪里?”
还真是,季明月仔细回想了下,步家村那一排排整齐的小楼,步安泰、包括遇到的其他村民的表现,正常,太正常了。
正常得不太正常。
这村子算是诡异他妈给诡异开门,诡异到家了。季明月佩服连海的分析能力,斟酌几秒后开了口:“其实我们遇到的那个哑巴疯女人,也有问题,步安泰在说谎。”
连海:“怎么?”
季明月脑海中再度闪过那张血洞一样的嘴巴。
哪个人发烧能把舌头烧没了?女人根本不像步安泰所说,嗓子坏了,是个疯子,方才她抱自己大腿时,眼神明明溢满了痛苦与不甘,甚至还有一丝丝希冀。
“她反复地在说一个字——”季明月道。
“救。”
办公室内是长久的静默。
茶汤泡酽了,滋味浓苦,连海抿了口,蹙眉道:“今晚到饭桌上,才要跟他们玩一出三十六计。”
季明月:“?”
连海:“关门捉贼。”
晚霞完全变成橘红的时候,连海和季明月跨进了步安泰家的院子。
典型的农家小院,正中是客餐一体的客堂,两边各有几间卧室和储藏间,通了自来水,装了太阳能,天井旁的槐树下停着辆老式手摇拖拉机,还有自用的压水井。
不过想来是经久未用,拖拉机落了层灰,压水井的井闸也用铁链锁着,暗红锈迹清晰可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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