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翌也不知道那张相是什么时候流下的。
他也没对谢危楼提流影的要求。
谢危楼什么时候为他做的这件事?
凌翌抬起眸子,扫了书桌上的谢危楼一眼,又低下头,拨动流影石,翻到了之前的流影上。
他望着流影石里的谢危楼,不自觉地走了会儿神。
凌翌裹着被子,深吸了一口,伏在床头,真到了要睡的时候,给谢危楼留足了要睡的位置,自己仅仅只是靠在床上很小的一部分。
房内传来了平稳的呼吸声。
谢危楼转头,瞧见了伏在床头的凌翌。凌翌这人靠不住,睡相勉勉强强倒是可以,昏黄的烛火下,他睡得很自在,好像又梦见了什么值得高兴的事,不过床上留的位置太少,好像随时都要掉下去。
谢危楼走过去,望着床头的身影,脱下了身上的衣服,他躺了回去,和身边人保持着一寸的距离,划分开一条鲜明的界限,真到了入眠的时候,他又怕凌翌半夜落下去,拉了凌翌一下。
凌翌睡得沉,埋首在枕间,裹着被子,真就挪了过去。睡意朦胧间,他含糊道:“谢危楼……谢谢。”
谢他什么?
谢危楼伸出手,扶了他一下,他像是才听清了那句致谢,两人的距离陡然欺近,呼吸声就在耳边。凌翌睡熟之后,他的模样再没有那么肆意,眼睫上落了阴影,也终于有了很安静的时候。
在墨泽这个地方,所有人的关系很明了,上下分明,秩序有度。
谢危楼不喜欢张扬的人,凌翌偏偏很张扬。他也不喜欢没有分寸的人,凌翌偏偏很喜欢打破边界。
谢危楼不明白,为什么这样的人能那么喜欢在旁人的边界上撞。
可就是这样的人身边还有能有那么多朋辈环绕。
次日,到了晨起的时候,谢危楼按时醒来了,他一睁眼,身侧却空了。眼前尚且朦胧一片,在一片模糊中,他隐约看清了书桌前坐了一个人。
窗户漏来几缕晨光,微微染着晨起时的雾气。
凌翌没梳头,头发都散在背后,身上的白衫也松松垂在凳子上,面庞如同水润过似的,半点不见憔悴。
他坐在谢危楼昨日坐过的凳子上,用那只干净的手翻起了昨夜谢危楼看过的书,这本书明明不是他的,凌翌却像是当成了自己的,一行行看过去,翻了起来。
凌翌回头,他记了看书的页数,从座位上起身,捞了放在床头的点心,给谢危楼递了过去:“我今儿正好早起,给你带了早点,你趁热吃。”
谢危楼扫了凌翌两眼,压下了那点不满,起身道:“有劳。”
凌翌把点心放了回去,瞪了谢危楼一眼,吞下了嘴里的果点,含糊道:“你昨天太过勤勉,我一想到心里就膈应地慌,真怕赶不上你。”
谢危楼从床上起身,收了衣物,朝更衣处走去,他走了两步,也不忘嘲讽:“凌公子不是从来自信,何来赶不上一说。”
凌翌倒也没生气,他从怀里取出了一本札记,递在谢危楼面前。
谢危楼低头顺势看去,等他看清了凌翌写在上面的笔记,凝神,翻了两下。
谢危楼目光聚焦在那本一手可捏的薄本上,他眼神很专注,瞧了两下,翻页过去,像是在检阅一样东西。
凌翌没由来觉得心虚起来,他记得虽然要紧,却遭不住这样认真的审视:“我是学你的。同门之前,不是会经常交换记过的札记,你看过我的,我再去看你的,就能很快弄懂这卷轴了。”
谢危楼认同道:“你记得挺好。”
凌翌汗毛都快竖起来了,他不知道谢危楼是会夸人的,这声实在太古怪了,只能干打哈哈笑了两声。
谢危楼收了那本札记,抱着衣服,又留下一句话:“我的东西在左边的抽屉里。”
谢危楼允许他看他的东西了?
凌翌对谢危楼的东西不算好奇,不过到底那点胜负欲作祟。他抽开了抽屉,果然看到了一本压在书卷下的札记。他早上翻了会儿,确保自己和谢危楼的进度又在同一水平上,又安心地去郁州山参加大比。
郁州山大比,宗门子弟众多。
文试在幕天席地下进行,一人一桌一卷,凌翌低头书写,再抬头朝前看去,竟有一种参与科考的错觉。谢危楼坐在他右侧前方处,卷子一发下来,落笔出笔书写有条不紊。
凌翌看了看那张文试的卷子,他做之前心底多少有数,写完了,他还预留了一些时间。
凌翌面上带着坦然的笑,奉上书卷,下了郁州山。
阳光晴好的天,郁州山望下去像是一片淡绿的雾霭,山林时而有或蓝、或青的色彩,他伸了个懒腰,听说郁州山下还有间不错的酒家,便自己去了。
等他再上山的时候,大比文试的位次出了。凌翌提着那袋点心,再上山,就听到别人在议论谢危楼,他一路穿梭过去,那些声音包裹着他,随后,他听到自己也成为了别人议论的对象。
文试的题没有绝对的对错之分,可这次却有两个人位次一样。
凌翌垫脚看了看那排位次,再一次瞥见了自己和谢危楼的名字。他又发现哪怕都是第一的位次,谢危楼的名字仍压在自己上面。
这到底是按什么东西排的?
凌翌扯了扯嘴角,他没把这件事放心上了。
文试之后,便是武试。
刀法上的事情,花下多少力气就见多少效用。
它既不能一蹴而就,更讲究持之以恒。
凌翌他在琼州也会按时练刀,他见过琼州冬天不会落雪的后院,也在夏时的烈阳下反复挥刀直至日落。
他很喜欢和同门的人一起玩,一天练完了,也会想着法地找同门翘了家里的课,带着人翻墙出去。
刀这个东西,练久了就像在他心底也有了一把刀的影子。
郁州山一行,两个人就像满载而归。
凌翌对着传音镜中的少男少女笑了很久,他挨个喊出了名字,镜子外,发出了一阵清脆的笑声。
谢危楼听着,莫名心情有些烦躁,他只是颦了颦眉。
青黛:“公子!夫人听到高兴坏了,连门主也知道了,就说你在学府内会有出息,果然啊公子,你坏名声和美名都出遍了。”
凌翌瞪了下她:“你怎么还提我的不好呢?”
青黛轻声笑起来:“夫人说公子要是能给他省点心,只留好事就好了。”
凌翌故作未闻,又问:“对了,父亲呢,他去里哪里?”
青黛面上的笑微微淡去,思虑道:“我听说门主去了白玉京,好像有什么事。”
凌翌啧了声:“他那件专去白玉京穿的衣服都不知道多久没拿出来了,每次去白玉京都弄得和上朝一样。”
青黛:“你别想这个啦,公子得空快点回来看我们,我剑法都学会了好多!你境界什么时候突破?”
谢危楼目光偏了过去,视线落在凌翌嘴角的笑上。
他其实觉得凌翌家和别家不太一样,甚至是他门内的侍从也和别人不同,他们都很有灵气,也格外鲜活。
午间,茶楼内日光正好,他们沐浴在日光下,又听隔壁传来了悠长的丝竹声。
凌翌不舍地收了传音镜,合上镜面,又打开看了会儿他的琼州。他是真的有些想家了,虽然他过去还能望上一眼,但路上还有个谢危楼呢。
学府的规矩又不能坏,一路行程又赶得急。
凌翌不舍地叹了声,再抬头,发觉谢危楼一直望着楼阁下,嘴角微抿,他一抬头,瞧见了凌翌。
凌翌反问:“你宗门大比拿了第一,不高兴么?”
谢危楼:“本是意料之中的事,我需要高兴什么?”
凌翌微微诧异,前倾身体,面上多了分正色,摇头道:“谢危楼,就算是意料中的事,这又不是教你学会输赢,你高兴就应该和别人讲。”
谢危楼目光定定地落在凌翌眉宇上:“我为什么一定要说?”
凌翌想了一会儿:“因为你做一件事没有那么重要,有人可以和你一起知道那才重要。”
谢危楼淡道:“我用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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