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危楼的话依旧短促有力:“之前一直很想按照你的步调来,可惜我不想再和你耗下去了。”
“你说过要做朋友。”
“但我们之间,要么不做朋友,要么就做道侣。”
“你知道答案了,就不要再瞒着我。”
又几日。
凌翌托着下巴,一直在发呆。
他闲下来就会想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来来回回地在他脑海里滚动。那个抉择让他觉得很困难,无异于把他架在火堆上烤。
谢危楼这人分明是故意的,进攻对他没用,就用怀柔去围堵他。
凌翌又腹诽了会儿,好在白玉京的事情很多,忙起来就让他无暇去想这些事。
他也刻意去做很多事,避免去想起谢危楼。
上了白玉京,同门之间的竞争依旧存在。
这里的人不仅要忙白玉京给他们的事,筛选的机制时刻赶人,从来就不公平。
凌翌在外门从没丢下过自己的修为。
他本来还担心自己打不过内门人,上了武场,凌翌斩刀时用敢上八成,以免过早暴露。
白光如昼,如断水截流。
谁想他只感觉到对面的刀轻如鸿毛,毫无半分力气,无悔像全盘碾压过去,光是刀意就强压对面一头,刀风压制,气浪波及,那个内门人竟直接脱身脱离看台。
修士修为过元婴、近化神,如小登天。
对面的修士修为比他不是差了一点。
对面投来的视线很陌生,满是凌翌第一次接触到的震惊和惶恐,因为他们之间竟是差了整整一个境界。
少年再不能握住刀,手中飞刀脱离。
周围仙侍乌泱泱地包围过去。
底下马上有人驳斥道:“外门来的粗鄙之夫,果然只配做粗陋的活。”
这个人明显是白玉京的某个门主,白衣飘荡,衣冠楚楚,哪想到那么人模狗样。
凌翌略感失语。
明明是人家技不如人,怪他从哪里来做什么。
不过他已经不想再去争这些口舌上的长短,视线望过去,如同看到蝼蚁,再聚焦。
灵流越汹涌,所到之处就会有压制,不刻意压制修为,它就会挡也挡不住地冒出来。
凌翌视线落回门主身上,越看越不对劲。
门主眼底满是鄙弃,和凌翌对上视线,他旋即停顿了下,先竟挪开目光,再后来,他颦颦眉,只嗫嚅道:“快起来。”
少年嘴硬道:“爹!你不找他算账!”
门主避而不谈,反手搡了自己儿子:“丢人的东西,回家!”
那是凌翌第一次体会到凌驾的感觉。
他把门主的修为也看穿了。
但凌翌没什么感觉,只是觉得很奇怪,从来觉得很困难的事,摆在他面前,竟成了“仅仅只是如此”。
白玉京的筛选机制再恶心,好像也没办法恶心到他。
明明在外门恨不得一天拆成两天用,资源那么匮乏,凌翌就怕自己落下,到了白玉京,他发现这些人也没有他想象中那么不可逾越。
夜里凌翌习惯去书阁看东西,翻过那些竹简、卷轴,指节所到,竟看过了大半,少有他觉得新鲜的东西。
重回故地,一切似乎如常。
当他不在乎任何人的时候,这世道就好像被他踏在脚下,哪怕它不如他年少时所想的旷野,但他觉得自己能去和它制衡、搏斗。
凌翌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习惯谢危楼的存在。
他不过想了一会儿,脑海内浮现出了一个人影。
楼阁内,夜萤流动,烛火跳动,照落在墙上。
荜拨烛火间,凌翌望着那团烛火,所有入脑的东西退散,再记不得刚才看过什么,记得什么。
脑海里的影子变得越来越清晰。
他在外门周旋那么久,只有谢危楼一直陪着他。
凌翌又想,事情真的走到无法回头的地步,他也许不该那么惶恐。世上遇到一个真诚的人很难,何况那个人对自己很好,尤其在乎,会把他的事当成自己的事。
他是真的在乎谢危楼,即使一切触手可及,也会小心翼翼到不敢冒进。
但再不往前,就是退缩。
火焰前,窗外徘徊的飞蛾振翅扑了上去,它绕着火苗,离开又靠近。
飞灰冒出,只剩一截残烛。
凌翌收起了书,沉浸在满室漆黑中,见一缕薄烟散去,久久没有亮灯。
他想,他是不是真的该往前走一步?
第99章 卷三在无人知晓处回应
学府后有片银杏海,常年银杏洒落满地,枝叶生发。
刀道是凌翌立身的根本。
他爱热闹,练刀时却只喜欢安静的偏僻处。
无悔落在手里,凌厉如风,斩刀时撼动天地,刀术从来霸道、独断。
他踏过树梢,落地时旋身,斩落满地杏黄,衣衫翻飞间,忽然某一刻,竟明白了归鸿刀的刀诀到底是什么意思。
刀向苍穹,他问天、问地,问苍生、问自己。
这一生长路漫漫,生又何妨,死亦何惧。
从白昼练到深夜,他想他的所爱、他的所怖无非都困于自己。
做修士想要成大器,唯境界和格局论高下。
谢危楼给他解了惑,剩下的就只能靠他自己。
青年从半空中利落旋身,飞身落地,一如扭转乾坤。他像是天地跃起的鸿雁,飘然而起,乘风而上,旋身时,惊落满地银杏。扶摇而起,无悔亦无惧。
无悔刀最后一招名为“惊鸿”。
谢危楼站在不远处,林叶翻飞,随着凌翌而走,视线长久地定格在那里,眼底只留下天地间跃起的一人。
刃如秋霜,寒光四溢。
风起,刀落。
银杏林中刮起飘摇不绝的风,不觉间,凌翌练过很久,利落收刀,最终他想,他和谢危楼就是分不开。
可惜他和谢危楼不能只是做朋友。
谢危楼既然留住了给他做决定的权力,去留都在他,那么他和谢危楼断了关系,才是真的不明白。
想明白这个道理,凌翌抬手吹了声口哨,飞身跃上无悔。他练了很久,他知道谢危楼在哪里,一时间竟想到要回头去找他。
无悔指引的方向不远。
凌翌下了无悔,在一方银杏海里踌躇片刻,末了还是直接走过去,步伐走到银杏海的尽头,金黄入目。
风过枝头,他很快看到站在里面的谢危楼。
谢危楼的习惯一直和他一样,只喜欢找僻静的地方用剑。
满地杏黄随剑意而动,风声不断,墨色的身影出剑,剑刃如惊浪起千层,又如峭壁上的云海,剑气四涌。
凌翌站在树后,抱着臂膀,看了好一会儿。他没出声,只是安静地望着。
扶生乌沉沉地收回,乍然收起满地剑风。
谢危楼的背影却出声道:“怎么来了也不说。”
凌翌既是被光明正大地捉住,干脆不藏了,从林子后面现身,走在谢危楼身前,他竟能扯扯嘴角,淡淡一笑:“我想看你一会儿。”
耳边拂动林音。
即使答案已经很明显了,他有再多的话也没那么敢去说。
衣摆猎猎,杏黄色衣带飘荡。
凌翌忽然轻轻开口:“谢危楼。”
谢危楼回首,徐徐看向凌翌,满目落叶间,他静静地站在原地,染尽夜色,应答道:“我在。”
凌翌靠在树上,缓缓贴向树身,背后的粗糙给他一种支撑感。他缓缓道:“以后我们不做朋友了怎么办。”
谢危楼反应过来后道:“你考虑明白了。”
凌翌靠在树上,低头拍过落满怀中的银杏,故作遗憾道:“对啊,万一哪天我们谈不妥,我不就亏大发了,不仅少个情人,还少个朋友。要是算账的话,我肯定找你来赔我。”
林音在耳边晃动,轰然作响。
谢危楼忽然几步上前。
凌翌后背倚靠着树,粗粝的树身紧贴,他被谢危楼兜在怀里,有那么一瞬产生些许的慌张。呼吸变得不太稳定。
谢危楼竟在确认:“你真想好了?”
凌翌又对谢危楼没皮没脸地淡淡道:“从朋友的身份变了,我可能还有点不太适应。道侣这个词,我真叫不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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