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锦看了一会儿两个人扎灯笼,慢慢坐到叶掩身边,问道:“师兄,你的言灵学的怎么样了?”
叶掩用灵力削竹片,长短宽厚分毫不差。
“不太好,”叶掩道:“全靠我自己琢磨,学得很慢。”
“你能不能给我试试,”苏锦道:“让我瞧瞧言灵什么样子。”
叶掩对师弟自然无有不应,苏锦就叫他说,“苏锦今天可以吃到糯米桂花糕。”
叶掩说话的时候,身上散发淡淡的光芒,但是控制不住灵力外泄的光,这表示叶掩在言灵时灵力波动很大。
说罢那句话后,叶掩睁开眼,和苏锦面面相觑。
“我的糕呢?”苏锦道。
叶掩摊手。
旁观的宣九嗤笑一声,“这也叫言灵。”
叶悬止扯着宣纸,小心地糊在竹片上,“你去拿笔,在上面画些东西。”
“画什么?”宣九问。
“什么都可以,”叶悬止抬眼看他,“你想画什么就画什么。”
宣九想,他想画下这一刻的白云峰。
灯笼做好挂上去的时候,白云峰来了客人,来人是魔修,黑衣蒙面,代替他的主人无定城城主闻人萦,恭祝白云峰叶长老和几位弟子新春安康,并送上了许多礼物。
在这些礼物中,有苏锦心心念念的糯米桂花糕。
傍晚时分灯笼点起来,小楼正厅里满满一桌子瓜果点心,当然少不了好酒。苏锦酒量不好,是最先醉的那个,他抓着叶掩摇晃,说话颠三倒四的,“以后别学言灵了,学诅咒吧,哪有你这样实现愿望的。桂花糕?我最讨厌桂花糕了,谁稀罕他的桂花糕!”
叶掩被他晃得头晕,他抱住苏锦,也有点伤心的样子,“我就知道言灵不靠谱,我许过的愿望都没有实现。”
“你许了什么愿望啊。”苏锦迷蒙着眼问他。
叶掩的目光略过叶悬止和宣九,神情变得有些委屈。
宣九坐在火炉边,手中拿着一个晶莹剔透的酒杯,澄明的酒液在酒杯里晃来晃去,被他抬起来一饮而尽。
他身边坐着叶悬止,叶悬止撑着头,安静地看着叶掩和苏锦胡闹,景湖变成原形趴在一边,蓬蓬的大尾巴一下一下拂过苏锦的后背。
叶悬止低声笑了笑,目光不自觉落在宣九脸上,又很快离开。
“想看就看吧,”宣九目光转向叶悬止,眼睛比琉璃剔透,“我这张脸不就是这样的用处?”
“太妄自菲薄了。”叶悬止道。
宣九轻轻笑了两声,道:“我还以为你今晚不会陪我们。”
“不陪你们我做什么?”
宣九撑着头,“去梦里见你的玄渚啊。”
叶悬止哑然。
宣九笑看着他,“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问吧。”叶悬止给自己倒了杯酒。
“你会做春梦吗?”宣九歪一歪头,有点好奇,有点无辜,又有点恶劣,“你想念他的时候,有没有想念跟他上床这件事。”
叶悬止抿了口酒,“这可有点冒犯。”
他看向宣九,“换个别的问题吧。”
宣九道:“换个问题,你可一定要回答。”
叶悬止道:“我尽量。”
宣九笑了笑,他慢慢呼出一口气,坐直了身子,神情竟然变得有些紧张。
“他死之后,你原谅他了吗?”
叶悬止拿着酒杯的手顿在原地,他看向宣九,宣九的目光在夜色里变得深沉而浓重,他眼眉边那枚红痣,红宝石一样的生动。
叶悬止忽然伸出手,手指顿在那颗红痣旁。
玄渚歪一歪头,温声道:“怎么了,又不敢碰了?”
叶悬止抬眼,豆大的眼泪啪嗒一声砸下来,他的手指有些颤抖,停在玄渚脸颊边,进不敢进,退不敢退。
玄渚握住叶悬止的手,在那颗红痣上蹭了蹭,红痣不是画上去的,眼前的玄渚也不是假的。
叶悬止整个身子都控制不住地在颤抖,那幅单薄的躯壳从心脏到骨骼都在颤抖,藏着不知几多浓重而难以轻释的情绪。
玄渚伸手要为叶悬止擦掉眼角的眼泪,叶悬止避开他的手,却转头狠狠咬住他的手腕。他的颤抖颤栗停不下来,玄渚的手腕被他咬出血,血腥味弥漫在叶悬止的口鼻之间。
玄渚任由他咬着,将他拉进怀中,死死抱着他。
“阿止,我回来了。”玄渚紧贴着叶悬止的面颊,那潮湿的,温热的泪痕灼烧着玄渚的一整颗心。
他抱着叶悬止,将他整个人,整个魂都妥帖安放在自己怀里。
叶悬止的嚎啕是静默的,一百多年了,他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出口。
完结章
叶掩的言灵一直修炼的不太好,有一段时间他曾一度想过放弃,偶尔他说出的话也能够成真,就算苏锦的糯米桂花糕一样,有了比没有还叫人难受。
叶掩第一次尝试言灵是在他离开昆仑山,前往北境雪域的时候。叶悬止在白云峰送他离开,那是他刚刚与玄渚在残阳峰决战之后,身上的伤势还未好全,脸色苍白的近乎透明。
叶掩在心里想,我希望叶悬止能够快乐。
他转身下山,走了一段路之后回头看,叶悬止还站在原地,苏锦凑过来逗趣,把叶悬止逗笑了。
那算不算成功了呢,叶掩心里有点失望。
有一年冬天,叶悬止来雪域看他,他穿着雪青色的斗篷,一个人禹禹独行在漫天的风雪中,头发眼睫都被雪吹白了,他没有同行者,也找不到同行者。
叶掩又在心里想,我希望叶悬止快乐。
某一天,叶掩清晨起来没见到叶悬止,叶悬止去雪山上看日出,他坐在一块大石头上,阳光落在远处的雪山上,也落在叶悬止身上,他的轮廓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金光。
这时候又风吹过来,卷起几片雪花,雪花落在叶悬止的眼睛上,倏地便融化了,清凉凉的,像谁偷了个吻。
叶悬止摸着雪花融化的地方,愣神了许久。
叶悬止不快乐,叶掩想,言灵根本没有用。
叶悬止走了之后,叶掩就有了放弃言灵的想法,他磨磨蹭蹭了一年多,最后也没彻底放弃。
在这一次叶掩回山之前,他最后一次许下那个愿望,我希望叶悬止快乐。
然后他回到了白云峰,白云峰多了一个叫宣九的人。
刚过子时,外面就飘起了雪,从窗户吹来的冷风把叶掩弄醒了,屋子里其他的人都已经醉了,苏锦抱着景湖的大尾巴,面颊绯红地睡着了。
叶悬止和宣九却没在外间待着,叶掩起身寻他们,转过屏风,透过竹帘,叶掩看见里间的长榻上,宣九靠着凭几坐着,满地白雪反射出的雪花映照在他身上,也照着他怀里的人。
叶悬止蜷缩着身子躺在他怀里,绸缎般的长发铺在宣九膝头,宣九一下一下地抚摸他的肩膀,像哄小孩子一样哄着叶悬止入睡。
叶悬止的眉目是舒展的,他依偎着宣九,以一种罕见的,脆弱而依恋的模样。
“你,”叶掩透过竹帘看着他们,声音不自觉发颤,“你是玄渚吗?”
玄渚抬起头,那双蕴藏光华的眼睛温和地看着他。
“你希望我是谁?”他的声音轻轻的,不想打扰到睡着的叶悬止。
叶掩没有回答,他红着眼,只道:“我希望你能让我师父快乐。”
玄渚轻轻勾起嘴角,道:“会的。”
大年初一,山门的钟声敲响,苏锦从宿醉中醒来,拉着景湖和叶掩,火急火燎去参加新一年的典礼。
江白之的讲话并不漫长,今日整个昆仑山都弥漫着轻松自在的味道。这是新的一年,所有人满怀着新的期盼和祈愿。
苏锦咬着糖回到白云峰,山上只有风吹起的金铃响,相比之下,整个白云峰都安静了下来。
苏锦若有所觉,他走到小楼前。小楼的门紧闭着,叶悬止和玄渚都不在这里。
门口挂着一只走马灯,各个面上都画着精致的画,有苏锦和景湖打闹,有景溪扑坏了灯笼,有叶掩用灵力削竹片,还有叶悬止,他在小楼门口的台阶上坐着扎灯笼,衣衫垂落在脚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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