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辆被保护在车队最中央的运输车也已经侧翻,长达几十米的车厢摔断凹陷,从缝隙里隐隐露出了车厢内一角,一截手臂落出来。
有人!
纪牧然赶紧转身跑去,跪倒在地查看那人情况。
是个小少年。
看着比他还要小一些,但格外瘦弱,根根分明的肋骨,透过单薄衣物清晰可见。
纪牧然伸手去抱时,还以为自己抱住了一张纸。
他暗自吃了一惊。
小少年却抓住了他的手臂:“救我………”
像幼猫叫声。
纪牧然连忙回神,被小少年的瘦弱和伤势所惊到,赶紧动手想要把他从车里抱出来。
但这一动,他才发现,小少年的双腿竟然被绑住了,卡死在车厢断裂的缝隙里拽不出来。
“你别怕,我马上就把你救出来。”
纪牧然脱下校服披在小少年身上,毫不在乎形象的跪地向车厢里探头查看,伸手去掰厚厚的合金厢壁,手掌划了口子也浑不在意,咬牙用尽全力想要将小少年解救出来。
可在纪牧然背后、他看不到的角度,小少年的脆弱荡然无存,大睁着一双眼睛,冰冷无神。
而纪牧然,他顺着缝隙爬进去后一抬头,猛地屏息在当场,瞪大了眼睛。
……地狱。
整个翻倒的车厢里,数不清的尸骸七零八落,被倒塌下来的箱子压在下面,断肢随处可见。
而在纵深的车厢尽头,还能隐约看到几个摞起来的箱子,正砰砰作响,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其中猛烈撞击,试图逃脱。
“你要救它们吗?”
身后忽然响起平静的询问。
纪牧然听到那车厢最深处,像是有无数道声音在呼唤他。
救我!
求求你,放我们出去……
来人啊,我还活着,救我,快带我离开!
一声声泣血绝望。
那些声音交叠混杂,像缠绕在一起的长蛇,分不清谁是谁,吵得纪牧然头疼欲裂。
他眼前恍惚出现了画面。
有人从笼子里向外伸出满是针孔的手臂,渴望的眼神看向笼子外,似乎期冀着谁能拉住他的手,将他从笼子里带走。可那人身后却出现数道看不清的白大褂,将他硬生生重新关回了笼子。
有人挣扎着冲破围栏,仓惶外逃。可身后忽然响起枪击砰砰声,血液在他身上白色手术服晕染开来,他死不瞑目的倒向地面。
痛苦,哀求,挣扎,哭泣,无数从栏杆后面伸出来抓挠的手臂,手术台上怒吼挣扎的脸在无影灯下白惨惨骇人……
一幕幕飞快从纪牧然眼前闪现。
像从地狱伸出来的手,拽住他,将他拽向属于他们的深渊。
纪牧然眉头紧皱,神情痛苦,好像在挣扎着想脱离深渊重回人间,可那股力量始终拽住他不放,让他难以挣开。
就在他以为自己要被黑暗吞噬的时候,纤细冰冷的手掌忽然轻轻覆盖在他的手背上。
瞬间,所有的哀嚎哭泣和眼前闪现的奇诡画面,全都消失不见。
纪牧然猛地挣脱,一身燥热虚汗无法回神。
他转身,就看到那小少年静静注视着他。
问:“你要救它们吗?你要救我吗?”
小少年的眼睛里没有情绪,只有一片死水般的漠然平静,好像对他自己的生死也不在意。
他只是轻声问:“你会带我走吗?”
没有期待。
纪牧然看着这样的小少年,忽然有种感同身受的难过。
仿佛他不是在爱他的母亲与和蔼的邻里眼前长大,而是被关在狭小笼子里,暗无天日的绝望令人窒息。
他顿了顿,带着满身虚汗,却还是握紧小少年的手安慰:“别害怕,我会帮你。”
纪牧然站起身,仰头看向运输车里东倒西歪的沉重箱子,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迈步上前。
他看到金属箱子上面贴着封条,密码锁重重严密,还标着“异常事件调查局”的字眼编号。
“这是……什么?”
纪牧然茫然,低声呢喃。
他环顾车厢四周,看到的在撞击中摔落开的巨大集装箱里冷气四溢。
里面一具具冷冻睡眠舱滚落出来。
透过冷冻舱的玻璃小窗,纪牧然能清晰的看到一张张沉睡的脸。
那些人眉眼安详平和,仿佛真的只是睡着了而已。
但就在纪牧然看向他们的时候,他们似有所感,猛地在幽蓝微光中睁眼,死死回望。
纪牧然猛地一惊,踉跄后退几步,撞在了身后的集装箱上。
“咚!”的一声。
齿轮转动的声音咔啦啦响起,随即定格在某个角度,不动了。
被纪牧然护在一旁的小少年却歪了歪头,“呀”了一声。
纪牧然冷汗津津,转头问:“怎么了?你别害怕……”
“我没有怕。人类。”
小少年抬起头,印在眼睛下面的A09编码,仿佛也跟着一起笑了起来。
“你打开了。”
纪牧然没听清,恍惚追问了一句:“什么?”
小少年缓缓抬手,指向他身后:“你救了它们。”
寒意顺着脊骨慢慢上爬,鸡皮疙瘩起了一层一层。
纪牧然浑身僵住,他忽然间意识到了什么,像卡顿的机器人般,慢慢,慢慢的转头,向自己身后看去。
冷气四溢中,破损的集装箱缓缓开启了一条缝。
然后——“啪!”
惨白冰冷的手掌突然搭在缝隙箱壁上。
随即,一张冰冻得僵硬青白的脸,出现在缝隙之后。
无神空洞的黝黑眼窝,死死注视着纪牧然。
与此同时,细微的声音似乎在四面八方回响,从各个方位传来。
仿佛这整个车厢里所有的人或非人,都在这一刻同时苏醒,向纪牧然看来。
纪牧然深吸一口气,抬手护住了身边小少年。
“你别怕。”
他的话不知道在说给谁听:“我们会平安无事的。”
“先从这里离开……”
说着,纪牧然转头想要带小少年离开车厢,却在看到缝隙外的刹那间,眼瞳紧缩。
——车外,不知何时竟然已经变了模样。
不再是道路或农田,而是无数摇晃着的黑色藤蔓,一簇簇像粗壮触手,从地底窜出来后招摇着,绞杀过往生命。
纪牧然眼睁睁的看着田鼠跑过的瞬间,被黑色触手捕猎抓住,吱吱惨叫声中化作一滩血水,“噗呲!”落了满地。
不动了。
那些藤蔓只敢在翻倒的车队外围聚集,似乎在忌惮着这些车子,不敢靠近。
纪牧然意识到,因为想要救下小少年而走进车厢,自己似乎无意间逃过一劫,避开了那些藤蔓的攻击。
可也仅仅如此了。
藤蔓不敢进车厢,他只要在车厢里就是安全的。
可车厢里这些似人非人的东西却在逐渐苏醒,它们拍击着冷冻舱和集装箱,行动迟缓的在试图逃离桎梏,向纪牧然围困而来。
前有狼后有虎,局势越发不妙。
汗滴顺着鬓角缓缓流淌。
纪牧然攥住小少年的手无意识用力,他滚了滚喉结,肌肉紧绷。
……该怎么办?
如果在这里的是他父亲,父亲会怎么做?
黑暗中巨响轰隆,惊飞鸦雀。
“嚓——!”
越野车一个漂亮的甩尾,巨大摩擦声之后稳稳停在路口。
祈行夜不等车停稳,就已经快速推开车门跳下来,狂奔向前。
“祈哥你赶紧去看看,出大事了!纪队长负责押送包裹的六条线路里有一条出了问题,定位失效,卫星和雷达都找不到它。”
半小时前,运输部惊慌失措的联系,属员急得快哭出来:“因为意外启动了应急机制,其他五条线路强制接入频道,我问过其他五个车队了,都不是真正的路线。”
——“出事的是纪队长,是真正运送包裹的车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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