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明白了这些,江衍的心蓦地向下沉了沉,他喉头滚动,轻声叫了一声“叔父”。
听到江衍叫自己,江长鹤眼中闪过几分悲哀。
大概是早已对江衍失望透顶,江衍想象中的责骂并未降临,江长鹤只是发出一声长长叹息,而后用不容置喙的声音说道,“衍儿,你受伤了,过来让叔父看看。”
江衍一怔,顿时心神杂乱,他看着叔父不容拒绝的眼神,挣扎着起身。江衍此时行动艰难,几经挣扎方站起身来,浑身的剑伤都流出汩汩鲜血。他缓慢向前挪了几步,每一步都痛彻心扉,直至筋疲力尽,他终于走到江长鹤的身边。
江长鹤一把握住江衍的手腕,闭目把脉,不过弹指间,江长鹤的脸上便浮现出十足的惊诧,他眼睛一瞪,厉声问道,“这怎么可能?”
顷刻间,江长鹤像是想起什么,他不等江衍开口,便倏地将江衍丢开,江衍失了力道,踉跄了两下,终是倒在地上。只见江长鹤三步跨到了楚晏清身前,复又捏住了楚晏清的手腕。
江长鹤的脸色几经变化,最后化作一句,“果真如此”。
江衍的心脏在胸腔中“扑通”、“扑通”直跳。他怕的不是江长鹤放弃他,反正他注定与三清江氏划清界限。他只怕江长鹤气急之下硬逼他回到三清,只怕江长鹤将实情告诉楚晏清。
不知过了多久,江长鹤脸上起伏的情绪终于归于平静,淡然的声音听不出喜怒,眼神却带着十足的执拗,“衍儿,慈悲阁与楚晏清之间的恩怨是非与我三清无关,叔父知道你在云川时说的话只是一时冲动,只要你跟我回三清,叔父与你兄长都会既往不咎。你还是我三清江氏的好男儿。”
听到这话,谭珰与魏崇光大喜。江长鹤虽不肯出面为他们伸张正义,可只要他与江衍离去,那楚晏清于他们二人而言,不就是囊中之物?
而江衍又岂会不知江长鹤的言中之意?回到三清,就意味着放弃楚晏清,而一旦他放弃了楚晏清,魏崇光与谭珰只怕会生饮其血。
江衍与江长鹤毕竟是血浓于水的亲人,朝夕相对多年,虽早知“道不同不相为谋”,可真正到了分别的关口,他又怎能等闲视之?
今时往日,情随事迁,江衍竟痛彻心扉。他捂住胸口,五官挤成一团,吐出口浊气,缓缓摇头,开口时,声音唯有坚定,“叔父,我不会与晏清仙君分开的。”
“放肆!”江长鹤急火攻心,磅礴的灵力瞬间积蓄在掌心,挥掌而出的刹那,院中的巨石化为齑粉。“江衍,你就当真这么痴迷这个人,连自己的家都不要了?”
还未等江衍答话,江长鹤倏地转头望向楚晏清,他目光一沉,声音冷若冰霜,“楚晏清,我本怜你是青年才俊,却没成想你一连毁了我两个孩子。”
闻言,楚晏清一愣,他定定地望着江衍,良久过后,终于将目光移至江长鹤的脸上,一字一顿地说,“还请前辈明示。”
江衍唯恐江长鹤迁怒于楚晏清,他连忙膝行而前,“叔父,江衍出身于小渔村,本该死于铁骑之手,当年是晏清仙君救下我的性命,教我读书、写字。后来,我与兄长、晏清仙君一同游历人世间,这一路上,晏清仙君的为人我与兄长,梅师姐都有目共睹,更不提丰都大劫晏清仙君斩钉截铁地挺身而出、首当其冲。”
说到这里,江衍眼中闪烁着一片晶莹,“往小了说,晏清仙君于我有恩,往大了说,他于天下有恩。我相信他不可能因为私人情绪对周尚光下毒手。”
江衍深吸一口气,正色道,“自我回到三清,感恩叔父与兄长的谆谆教诲。然而时隔多年,我仍旧做不好三清弟子。这个选择与晏清仙君无关,全然是我自己的决定。叔父,你就当我是烂泥扶不上墙,等此桩事了,我便回到小渔村中,过自己恬淡平静的日子。”
江衍面朝江长鹤,笔直地跪好,竟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朗声道,“大恩无以为报,惟愿叔父与兄长日后事事顺意,得偿所愿。”
听到江衍这番话,江长鹤的眼眶不由得湿润了,他情绪不常外露,可真到了伤心处,也不免哽咽,“衍儿,你可要想好啊。此时一别,叔父不知何时才能与你相见。”
江衍跪直了身子,给出自己无声的答案。
江长鹤不由得老泪纵横,须臾过后,不舍的情绪逐渐消弭,“也罢,衍儿,你已经不再是小孩子了。往后的路,你要自己走好。”
说罢,江长鹤看向谭珰与魏崇光二人,直截了当地说,“二位,周尚光之死尚有诸多疑问,在一切未曾水落石出之前,楚晏清的命我保了。”
谭珰笑容谄媚,朝江长鹤作了一福,“既然江前辈出面保下楚晏清的命,晚辈自是不敢不答应。”
魏崇光见谭珰退缩,一时没了主意,他踟蹰半响,还未应允,便听到江长鹤冷笑一声,“魏贤侄莫非真以为凭你与谭楼主二人就能困得住楚晏清?”
不知怎地,听了江长鹤的话魏崇光竟浑身一哆嗦,他朝楚晏清的方向看去,却发现楚晏清身上的捆仙绳早已掉落在地上,软趴趴地,与寻常的麻绳无异,而楚晏清本人则好端端地站在客栈门前,冷眼看着自己。
魏崇光不由得冷汗直流,“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就连谭珰也打了个寒颤,“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楚晏清知道此时的自己究竟有多少斤两,更知道江长鹤是在借机给自己台阶下,他咽下满腔疑虑,故意做出副高傲的姿态,强忍着浑身的刺痛,淡淡说道,“还不快滚。”
谭珰与魏崇光看了对方一眼,随即朝江长鹤抱拳,“晚辈告退!”
见谭珰与魏崇光离去,楚晏清顿时泄了力气,他扶着墙壁缓缓滑至地上。而江长鹤则最后望了江衍一眼,叹息道,“衍儿,你好自为之吧。”
江长鹤走后,江衍颤颤巍巍地朝着楚晏清的方向挪去,他伸出满是血迹的手,可还未触碰到楚晏清的衣角,就被楚晏清躲了过去。
江衍的脸上闪过瞬间的茫然,然而下一秒他便心领神会了。他自嘲地笑笑,低头不语。
楚晏清凝视着江衍虚弱地脸,声音都在发颤,“江衍,你到底怎么了?”
第60章 离魂
见江衍一副不愿多言的姿态,楚晏清心中愈加急躁,他顾不得其他,一把扯住了江衍的手腕,一探便知晓了江衍灵力虚空的事情。楚晏清几乎难以置信,他眉心紧蹙,嘴唇微颤,声音也跟着发抖,“江衍,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的灵力呢?”
江衍眼眸低垂,他不敢看楚晏清的眼睛,只闷着声,顾左右而言他道,“哥哥,我们回若山吧。”
风吹云来,烈日隐于云层之间。刚刚江长鹤的那句“你毁了我两个孩子”、还有江衍欲言又止的表现,通通昭示着这件事情与自己有关,更准确的说,是与自己的身体有关。
楚晏清思绪杂乱,这些日子以来经历过的所有如皮影戏一般,一幕幕在心头闪现,最后重叠在一起,抓不住头绪。
他看着江衍,眼中尽是不解,“你的灵力究竟为何会一夜之间耗尽?江前辈为何摸过我的脉搏便说‘原来如此’。江衍,你原原本本地告诉我,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江衍撇开脸,嗓音中疲态尽显,“哥哥,我好累啊,我们回若山好不好?”
楚晏清哪里会不知道这是江衍逃避的说辞?他闭上眼睛,抽丝剥茧般梳理起这两日以来的种种。
昨夜的烟花盛宴结束后,自己突然感到头晕目眩、丹田刺痛,等到再次醒来时,已是今天中午,而江衍正是从那时开始不对劲的!正当他们要离开客栈时,恰巧遇到了谭珰与魏崇光,他俩亦看出了江衍情况不对,是以才敢与他们硬碰硬。而正当他们不敌之时,江长鹤偏偏又出现了。
怎么会这么巧?
显而易见的是,江衍此番带他下山必是早有预谋,甚至这小小山水城中声势浩大的烟花盛宴本就是出自江衍的手笔!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