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衍闭上眼睛,足足过了几秒钟才黯然说,“我知道了,哥哥。”
再隔三日就是群雄宴了,各门各派前来赴宴的人已经到了七七八八,于是,云川弟子寻冬在主堂先行设宴,为各路英豪接风洗尘。
云川派主堂门前,站有六位身着粉纱的女修,见客人前来便落落大方前去指引。主堂内设有八张红木圆桌,英豪随着女修的引导一一落座。
寻冬轻轻拍手,便有侍从端着丽酒香茗迤迤而来,美食佳馔应有尽有,更有管弦作伴,余音袅袅。
席间觥筹交错,今日宴会梅依雪不在,楚晏清便成了众人关注的焦点。一时间,恭维奉承,真真假假,不绝于耳。前来敬酒的人络绎不绝,一个接着一个地手持夜光杯走到楚晏清跟前。
“晏清仙君,多年未见,今日能一睹风采,是我等荣幸。”
“晏清仙君,丰都大劫是一次,青泽魔变又是一次,我替天下人谢过您!”
“晏清仙君,我自幼听家严家慈说起您少年时的故事,备受鼓舞,这一杯酒我敬您。”
……
形形色色,林林总总,真情假意,全都掺进了递来的一杯又一杯的美酒中。楚晏清眼神淡然,嘴角噙着微微的笑意,他来者不拒,接纳了所有人各怀鬼胎的示好。
夜渐深,酒未尽,影影绰绰间,楚晏清感受到有一道深邃的目光,始终在自己身上逡巡流连。不必想也知道,那道目光的主人来自于谁。
一杯接着一杯的美酒饮下,直到手脚发麻,直到头晕目眩。楚晏清正欲起身离席,谁知一只宽大的手持着酒杯突然横在了他的眼前。
楚晏清醉意朦胧,未曾去看那人的样貌便垂着眼眸轻声推脱,笑着说,“今日不成啦,待到三日后的群雄宴,我再来与道友畅饮几杯。”
郎朗玉石之声从耳畔传来,“晏清,旁人的酒都能喝,单单我的不行么?”
充满磁性的声音刹那间钻进了楚晏清的心窝,搅得他心如刀绞,他身形一顿,连呼吸都停了几瞬,却始终没有抬头望向那人的脸,只淡淡地说道,“是。”
他吐出口浊气,一字一顿地说,“江河,单单你不行。”
第33章 道侣
酒局过半,杯盘狼藉。灯影绰绰中,映出江河凝固的表情。他闻言嘴角抽搐了一下,持着酒杯的手抖了抖,须臾过后又恢复了往日的沉静。他垂眸望着楚晏清,只见楚晏清低头不语,半张俏脸隐匿于灯光的阴影之中,让人辨不出喜怒。
江河轻声叹息,声音尽显无奈,“晏清,你还在生气。”
楚晏清恍若隔世,他的心中仿佛出现一个偌大的空洞,这空洞吞噬了他一切的情绪与愤怒,只剩下一片茫然。
情逐事迁,相见不如不见。
楚晏清蹙了蹙眉心,却没有说话,他知道江河高傲自矜的性子,只等他碰个钉子自个儿离去,谁知多年不见,江河竟转了性子,堂而皇之地堵在自己面前,不作罢、不离去,那姿态仿佛自己今天就非得喝下他手中的酒一般。
这算什么道理?当真是可笑。江河以为他们现在到底算什么?难道他们之间还是可以把酒言欢的关系么?
嘈乱的宴席刹那间静得连根针掉下来都能听间,酒酣饭饱的群雄纷纷屏息凝神,就连半醉半醒的酒晕子都正襟危坐。
八卦常有,而四派八门之首的三清派掌门与名扬天下的大英雄之间的八卦却不常有,于是个个儿忍不住竖起耳朵来听上一听这修真界一顶一的绝世绯闻。
当初,楚晏清与江河因为江衍的缘故逐渐熟悉起来。他俩年纪相仿,又都是少年成名,自然惺惺相惜。那些年里,他们一同练剑、相互喂招,前后脚结了金丹,成了金丹修士,人称“东镜双杰”,具是风光无限。后来他俩又相约一同游历人间,拉扯着江衍这个半大小子,三年光阴走过了整个人间。
江河内敛温润,而楚晏清则潇洒骄傲,一个喜静、一个喜动,一个谋定而后动、一个做事但凭本心。相爱时,鲜明而迥异的性格是“互补”,他们有多不同,探索彼此的热情便有多高涨。他们相知相爱又相伴。
放眼修仙界,虽有同性结为道侣,却到底属于离经叛道之徒,结局无非是两种,要么归隐山林、从此不问世事,要么则斩断情缘,相忘于江湖。
当初的楚晏清却不在乎这些。他生性热烈坦荡,无不可对人言说之事,他痴迷于情到深处时的拥吻,依恋彼此的触碰和怀抱,他不想藏着掖着,相爱就是相爱,没什么可隐藏的。
然而,纵使楚晏清打从心底里不愿刻意隐瞒自己的爱情,他总要顾及恋人的想法。江河与他不同,他生来注定是要做三清的下任掌门的,光大三清是他躲不掉的使命。那时,尚且羽翼未丰的江河怎敢离经叛道?
是以他们当初虽将彼此视为道侣,甚至还交换了定情玉佩,却未曾将爱意宣之于众。只是,少年人的爱意太过炽热,流言蜚语不知从何而起,最后竟成了整个修真界人尽皆知的秘密。如今,回溯时光,许多骤起的情愫连楚晏清自己都无从说起,更遑论外人了。
然而,那些悸动与爱情,终是湮灭在了丰都漫天的黄沙中。也正是分开后,楚晏清才发现两个人的生活本就是泾渭分明,只是当初爱昏了头,才误以为能够携手到永久。
年纪大些的,自是对这段风流韵事如数家珍,眼巴巴等等着一出好戏上演呢,而年纪小些的则投来一道道好奇的目光,一派天真地问着身旁的师兄师姐,“这晏清仙君与江掌门到底是什么关系啊?他俩的事究竟是真的还是假的?”说话的,正是沧海阁最小的弟子洛昭明。
听到这话,身为师姐的魏忍冬只得一边小心翼翼地看了江河与楚晏清一眼,一边硬着头皮捂住小师妹的嘴,压着怒火道,“昭明!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快好好吃你的饭,这三位也是你能得罪的起的?”
此言一毕,席间一个干瘦而长着一双吊角眼的道长“噗嗤”一乐,引得旁边几人也悉数偷笑,魏忍冬方察觉自己说错了话,浑身一个激灵,尴尬地低下头去。
是了,当初与楚晏清传过绯闻的何止江河一个?正因如此,三清派兄弟阋墙的故事才甚嚣尘上,为整个修真界津津乐道。
江河是何等的修为,席间的风吹草动又如何躲得过他的耳朵。只是,如今的他羽翼丰满,寻常人等的闲言碎语又算得了什么?他没理会传递于席间的捕风捉影、真假参半的传说,当初的事究竟是怎样,到底只有他们自己心里最清楚。
于是,江河只认真的看着眼前朝思暮想的男人。
日异月殊,白云苍狗,重伤让楚晏清强健有力的身体变得纤细单薄,久病带走了他周身的潇洒健气,可正是这份历经锤炼与沧桑后的脆弱,让楚晏清更添风韵,清姿动人。
江河心尖一颤,克制良久、沉寂多年的爱意如死灰复燃。他们竟一别这么些年。他们竟错过了这么多年。
一向运筹帷幄的江掌门声音一颤,封锁于漫长岁月的爱意一泻而下,“晏清,你连抬起头来看我一眼都不肯么?”
一直一言不发的楚晏清终于“噗嗤”一下笑出了声,他扯扯嘴角,抬起下巴玩味地看了江河几秒,悠悠说道,“就算江掌门你声名盖世,也总有人不愿意跟你虚与委蛇。”
正说着,楚晏清嘴角的笑意便忽然消弭,眼神中尽是冷漠嘲讽,“巧了,我楚晏清最恨虚与委蛇。”
坐在一旁的李恕终于忍无可忍,他暗自拽了拽楚晏清的衣角,压着声音斥道,“晏清!”
与此同时,旁边一桌的江衍突然站起身来,他走到江河面前,在江河不明就里的目光中夺过了他手中的夜光杯,“砰”地一声放在木桌上,盯着自己的兄长怒道,“晏清仙君说了他不想喝,你没听到么。”
江河执掌三清派已有三年,莫说在门派中,放眼整个修真界都是说一不二的人物,更何况如今当众给他难堪的竟是自己亲手带大的弟弟。他脸色倏地变了,怒火正要烧到嘴边,可江衍却浑然不在乎,连一个眼神都不愿给自己的兄长,只是弯下腰肢,凑到楚晏清耳边柔声问,“哥哥,难受不难受?我带你回房休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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