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没有趴在浴缸边上,“那你幸福么?”
“我的诗歌已经结束。”台柱把门关上,从赵没有的角度只能看到这人的背影。
门发出咔哒一响。
“是个好结局。”
赵没有半张脸埋在水里,和橡皮鸭子大眼瞪小眼。
他在盥洗室里,浴缸外壁接满了密密麻麻的管道,似乎是某种循环系统,可以有效改善他的内外肌体状态,他在这里断断续续地泡了半个多月,被“变形”扭曲的身体已经好了大半,只剩下些许偶然发作的抽痛。
赵没有闲极无聊,让台柱给他找一个播放终端,他要做实验。
他想重现之前在梦境中看到的的场面,水中有失落的乐器在歌唱。
结果终端泡了没几次就坏了,台柱懒得在他身上砸钱,干脆给他找了个八音盒,纯手工制,至少不会把人电死。
赵没有仰头倒在浴缸里,水面逐渐远去,他努力睁开眼,八音盒在头顶飘浮,金属和木头淹没在深蓝色的液体中,音准慢慢走调,铁元素遇水氧化,真菌将木质素分解,几乎可以看到生锈腐烂的过程。
他不知泡了多久,八音盒的发条即将走到尽头,突然有一双手破开水面,将他捞起,随即一大块浴巾裹了上来。
是钱多多。
“钱哥你回来了?”
“跟你说了多少次,赵没有,不要沉迷窒息反应。”钱多度皱眉看着他,“你是不是上瘾了?”
赵没有想解释,但是梦又太迷离,最后只好道:“钱哥我肺活量很高的,不会窒息。”
他说完又看到钱多多手里提着塑料袋,“你买了鱼?”
钱多多上次做的鱼汤实在给赵没有的三观造成了很大的冲击,他从未想过有人可以对食材亵渎至此,便大发豪言,等他康复了,要亲自下厨。
但是钱多多显然没打算给他留脸,塑料袋里装的是一袋子金鱼。
“钱哥。”赵没有诚恳道:“金鱼不能吃。”
“我知道,买来看的。”钱多多正在思考着什么,不放心似的,再次问他:“你确定不是沉迷窒息反应?”
也不能怪他草木皆兵,考古学家里精神错乱的太多了,更何况赵没有这号奇行种。
“真不是钱哥。”赵没有笑了笑,“我自己就是大夫,这点东西还是分得清的。”
“我听说三十三层区居民更乐意叫你屠夫。”钱多多显然不是很认同。
赵没有还在那边打哈哈,“玩笑而已,真的钱哥,我肺活量真的可以,从来没呛过水……”
钱多多突然上前一步,皮鞋踩进浴缸,他掰过赵没有的肩膀,猛地将人拉到自己面前,两人一同倒进水中。
深蓝液体,气泡急窜,赵没有睁大了眼,看着钱多多在水中朝他俯下身,不由分说地撬开了他的嘴唇。
塑料袋跌落,八音盒走调的乐声中,金鱼在地板上弹跳。
无法形容这是不是一个吻,很短促又很漫长,赵没有的口腔被打开,咸腥液体灌入喉管,他被呛得脑袋发晕,又无法挣脱,濒死与缺氧遽然袭来,八音盒溶于水中,音乐顺着液体流进血管,在他的体内唱歌——
赵没有猛地探出水面,趴在浴缸边干呕。
钱多多在他身上摸了一把,像是信了赵没有的说法,点点头,接着走到洗手池边,他似乎比赵没有喝了更多浴缸中的液体,趴着开始吐,居然还从嘴里掉出了一条金鱼。
赵没有没见过这么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玩法,他比钱多多好些,率先缓过来,“咳,我、我说钱哥……”
钱多多拧开水龙头,冲了把脸,回头看着赵没有,“呛水的感觉怎么样?”
很暴力的治疗方式,不,根本不算治疗,但是赵没有很清楚,至少在一段时间里,他要是再把头埋进水里去,只会想到这次的缺氧和干呕。
总之他举手投降,老老实实道:“以后不会了。”
但是钱哥啊。赵没有心道。
你怎么就知道我想到的不会是你的嘴唇呢。
钱多多一眼看穿他心中所想,“想亲就来找我,别在水里意淫,怂得很。”
“……”赵没有再次举手投降。
这次是真心实意。
冰箱里还有冷冻的鱼肉,钱多多将买回来的金鱼放入水缸,赵没有在厨房处理生鲜,这间安全屋是台柱和丈夫一直以来的居所,厨具很齐全,赵没有还发现了制式古老的烤箱,嵌在墙里,外面装着铜门,应该是老者的品味,这种烤箱并不好操作,看来对方生前对厨艺应该很精通。
赵没有琢磨了一会儿这东西该怎么用,最后放弃,决定煲个鱼汤。
小米辣、樱桃椒、青红椒、青花椒,下锅烧油爆香,炒成虎皮后滤油,接着掺水熬汁。蔬菜都是从中层区买来的鲜货,艳而水嫩,砧板上五颜六色的椒类被砍头,伤口流出浓郁液体,整间厨房里都浸满了湿辣辣的绿。
赵没有将火开得很大,辣椒富有侵略性的香味极冲,被水油滚过一遍,气味像一场狂野交媾。
期间台柱进来了一趟,好像要说点什么,还没开口就被呛了出去,钱多多看他出来,问:“赵没有在做什么?”
“作法!”台柱捏着鼻子走了。
鱼肉解冻,打花刀清腌,放姜去腥。
烧好的椒油入水熬汤,菌子汆熟垫底,最后放鱼,水不能滚,要焖烧。
赵没有翻箱倒柜,找出一只瓦罐,等汤炖熟了倒进去。厨房门被推开,他听出钱多多的脚步声,把汤勺递过去,“钱哥你要不尝尝咸淡……”
汤勺敲在了防毒面具上。
赵没有:“……钱哥,你在干啥?”
钱多多在面具里瓮声瓮气,“赵没有,你想杀谁可以直接告诉我,不用费这个劲熬毒。”
“钱哥,炒辣椒的时候可能味道确实有点呛,这和日久生情是一个道理,炒熟了就好了。”赵没有勺子拐了个弯,自己尝了一口,“这个叫做椒麻鱼汤,不骗你,倍儿香。”
钱多多在心里倒数三二一,数秒过去,赵没有还好端端地站在他眼前。他犹豫了一下,摘掉面具,舔了一口汤勺。
赵没有期待地看着他,“怎么样?怎么样?”
“……我包了。”钱多多指了指瓦罐,“你再做一锅吧,另外柳少爷刚刚想告诉你,晚上有聚餐。”
赵没有给钱多多盛了一碗汤,“聚餐?”
钱多多拒绝了碗,表示自己可以端着锅喝,“是我们认识的几个同事,可信。”
赵没有明白了,这是一场考古学家的集会。
台柱的安全屋位于中层区,夕阳西下,有卖快餐的飞艇车从窗外驶过,女招待穿着悬浮溜冰鞋在半空推销。她举着红黄相间的餐牌,上面是汉堡和盐水可乐。
M记快餐,盐水可乐,万宝路香烟是大都会重点保护的三大文明遗产,据说这座城市里只有这三样东西和数百年前的配方完全相同。远处巨大的燃灯神像亮了起来,这是大都会文化建筑项目中最早修好的一座金身,贯穿一百四十九层,可以供转半个中层区的夜间照明。
日落熔金,墙壁上闪烁着水一样的波纹。
最先到来的客人是一位西装革履的中年人,提着公文包和保温杯,似乎刚刚下班,随后是一对双胞胎,还穿着校服,接着进来了一位雌雄莫辨的青年,打扮很独特,背着透明的氧气罐,或者说那是个微型生态舱,里面养着花与蝴蝶。
他、或者她戴着氧气罩,看不清脸,据说是遗址后遗症,无法再呼吸现实中的空气。
钱多多口中的“几个同事”显然不止十个,歌剧演员般的妇人、坐在轮椅上的少年,挂着输液袋、美艳不似常人的女子、不知是乞丐还是劫匪的兄妹,进门就扫荡了食材库,甚至把冰箱搬到拖车上、可能还有哲学家,赵没有去盥洗室的时候发现他们占领了浴缸,一边抽烟一边用药瓶摇骰子……林林总总差不多二十来个,还有穿睡衣来的,带着睡袋,一进门就在走廊上睡了过去,期间被不止一人踩到,浑然不觉。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