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没有看得犯困,最后直接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再醒过来的时候只见旁边鬼鬼祟祟站了个人,正偷摸着要拿他压在胳膊底下的终端。
“我说德大爷。”赵没有打了个呵欠,“我这里头是世界名著,名著的春宫不好看,您要是睡不着,我去二十层怡红院给您叫个陪护?”
德大爷瞪着他,“你小子,睡得这么浅当心秃头。”
“真不是我睡得的浅,您这动静猪都给拱醒了。”赵没有点了点终端,“看上哪个了?”
“就刚刚和男主人公抱着睡的那个。”德大爷转了转眼珠,“我看挺不错。”
“阿里萨在这书里有623个女人,您说的是哪一个?还是全都要?”赵没有乐了,“贾宝玉院子里也没那么多姑娘。”
德大爷被他怼的说不出话来,瞪眼瞧着他,好一会儿才道:“你小子注意身体。”
赵没有边乐边摆手,“您没看我都看睡着了么。”说着站起身,“要不咱爷儿俩出去溜溜?”老人家睡眠浅,他值夜班的时候没少陪着消夜,凌晨四点就去天台上打八段锦。
“罢辽——”德大爷叹了个长腔,“今夜戏院开的是歌舞场,柳哥儿不上台,出去也没什么意思。”
赵没有这才想起来,是了,德大爷和台柱一样,走的都是老生的路子。唱戏的容易疯魔,他们这儿梨园行的人太多,他一直没怎么把两人联系起来,“您和贵妃认识?”
“废话!”德大爷吹胡子瞪眼,“他和他姘头当初可没少在出雲捧我!”
出雲戏院,中层区最好的戏院。赵没有又问:“您认识他丈夫?”
“嘿你小子,跟你说两句你还顺杆儿爬了。”德大爷摇头晃脑,露出几分得意的样子,“当年他们可是老夫的头号戏迷,就差婚宴没请我去当傧相。”说着掏出自己的终端,在储存卡里翻了半天,最后找出一张相片。
是一张三人合影,不过不是全息版本,拍摄地点应该是某处后台,带着髯口的霸王、咧嘴而笑的少年和西装革履的老者。赵没有的视线锁定在老人身上,对方带着玳瑁眼镜,眼神是长者特有的谆殷和蔼,脱下礼帽扶在胸前。
成了。赵没有看着照片中的人。心说贵妃啊贵妃真不是我非要救你,这他妈就是送上门的买卖。
去他妈的阿莫乌尔。横竖我不是你姘头,还得对你的找死行为全心全意理解尊重,爱死不死反正我不能看着你死。
赵没有见过这位照片上的老先生,甚至称得上记忆犹新。
——这正是他第一次进入A173号遗址时,那辆明黄出租车的司机。
在那个巴黎的夜晚,蒙马特高地,红磨坊门前。出租车停在煤气灯下,车厢内弥漫着雪茄和榆木发油的气味,台柱打开车门,直接坐在了副驾驶位。
德大爷看着照片,悠悠念出一句道白:“生老病死如常事,沧海亦有桑田时。”
赵没有思量片刻,斟酌着问:“贵妃的丈夫,是什么时候去世的?”
德大爷闻言奇怪地瞅了他一眼,“知道你和柳哥儿不对付,但也用不着这么咒人家。”
天地良心我就差叫他爸爸了。赵没有腹诽,“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德大爷绕口令似的,“柳哥儿他家那口子还活着呢。”
送走德大爷,赵没有给自己泡了一杯咖啡。
他睡眠质量实在是太好,现在是凌晨两点,不喝特浓咖啡立马倒头就睡。他抿了一口,咖啡是刁禅买的,苦的不像话。
他靠在窗户边上,点燃一根烟。
赵没有意识到自己陷入了一个思维误区,刁禅所说的往事,以及台柱的暴食症,都让他下意识认为这是个阴阳两隔相思成疾的老套爱情故事。然而德大爷告诉他,台柱的丈夫还活着。
那时赵没有问:“那贵妃好端端的发什么神经?”
“有时候活着可比死了痛苦。”德大爷说起这话时一副很有经验的样子,指了指太阳穴,“活倒还算活着,可是这里不中用喽。”
老年人很常见的脑梗塞,抢救失败后陷入长睡。
即使到了25世纪,人脑依然是大都会的重点攻关课题。皮肤、肢体、器官甚至是基因都可以培植替换,只有大脑是唯一的例外。科技无法制造大脑。
就连考古学家也必须遵循这一点。遗址法则第二款,大脑不可受伤。
那台柱在A173号遗址里创造一个和他丈夫一模一样的同位体是要做什么?睹物思人么?赵没有啧了一声。他不觉得台柱是这样的人。
那么他只能想到一个可能性了。
赵没有把烟蒂捻灭在窗台上。
科技无法制造大脑,但是台柱的能力是“造物”。
刁禅说过,当年的柳少爷甚至骑着龙冲进了现实。
他这是要在遗址中制造出一个一模一样的同位体,然后把对方的大脑带进现实,用来唤醒长梦之中的恋人。
第7章 故园
作为精神病院急诊科大夫,赵没有倒是很能理解台柱的行为,此举可以说相当有创意,想象力满分。
把同位体的大脑换给现实中人,可能在道德方面有点漏洞,并涉及某种哲学——当大脑替换成功,此时活下来的到底是同位体还是本体?决定灵魂的到底是头脑还是肉身?
不过这都是赵没有自己的想法,病人出院便不归他管,别人的人生也轮不到他来置喙,若台柱当真能求仁得仁,他这个朋友也就是蹭一杯酒罢了。
别把自己搞死了就行。
成年人可以全都要,只要别赔了夫人又折兵。
赵没有捋清了思路,觉得自己这个出发点挺有意思——他自以为对朋友释放善意,保持中立姿态的同时等待恰当的时机伸以援手,但是出发点是什么?为了让台柱求有所得?
拉倒吧,只是朋友死了他会难过。
而他不想难过。
如果不会难过,这人死不死都和他没什么关系。
所以果然利己心是人类行为的主要动力本原。赵没有得出了结论,顿时神清气爽,□□在大脑里蹦迪,刁禅买的咖啡效果向来巨他妈好,今晚肯定是睡不着了。赵没有思索片刻,决定趁热打铁,当即跑到七百七十七层高台跳水,大鹏展翅一跃而下。
气球“砰”地爆开,他坐在大红色的观众席中。
狮子跳过火圈,空中飞人洒下金色糖纸,礼花喷出橘色粉尘和蓝紫的焰火,侏儒、巨人、蛇女、小丑和科学怪人在沙地上跳舞,飞镖扎破转盘,象群入场,魔术师的礼帽中飞出一大群白鸟,“Ladies and gentlemen!Welcome to the greatest Show!”
赵没有判断不出这是什么时代,世界像一个巨大的马戏团,游乐园无边无际。他从帐篷里出来,在挂满彩灯的街道上走了许久,周围的景色从维多利亚时代的鬼屋到第三次科技革命后的过山车和跳楼机,人群也是各式各样的打扮,头簪牡丹的仕女、身穿狩衣的公卿、传教士、西洋贵妇、朋克少女还有嘻哈族……小孩子们大概是在过万圣节,穿着阴森斑斓的骷髅衣,有的手里还抱着石膏做的脑袋。
赵没有进来是想试试运气,看看能不能碰到那位开出租车的老先生,不过如今放眼望去满街的车水马龙——狮鹫拉着四轮马车狂奔而过,飞毯在空中漫游,扫把、纸飞机、风火轮、霍格沃茨特快的某节车厢,一辆汽车呼啸着划过月亮,是《回到未来》里那辆能穿越时空的DMC-12。
总之这里大概集合了全世界所有的疯狂点子,实在不太可能找到一辆正常的出租车。
好吧,既来之则安之,赵没有适应速度极强,马上找到一家街机厅开始沉迷。这种复古游戏厅在大都会已经很少见,即使是下层区也不多,更受欢迎的是各种接入脑神经的沉浸式梦游,最次也要是全息的。
这导致只玩过全息游戏的赵没有在各式街机前被血虐,小孩们不乐意带他,他变成了个火辣美女也不管用——青春期前的男孩只在乎奥特曼。赵没有没见过奥特曼,根据描述试着变了一下,结果人家嫌弃他的泰罗没有角,是山寨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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