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没有:“不是,你求人办事就这态度?”
“跟你学的。”刁禅忽然一笑,“对了,你还记得赵不叫的小名么?”
枪声响起。
赵没有在钢琴凳上睁开眼,脸趴在琴键上。
刁禅说的没错,钱多多就坐在一旁,垂眼看着他,显然正等他醒来。
虽然是第一次见到现实中的皮相,不过赵没有很确定,这人就是钱多多。
对方穿着考古学家的制服,头顶灯光亮得刺目,像一柄刀锋,自后颈弯到脊椎,最后从腰间笔直地杀进去,刺破裤脚,露出一截苍白踝骨。
赵没有被灯光晃得眼晕,好半天才镇定下来,清了清嗓子:“发质不错啊钱哥。”
钱多多看起来年纪和他差不多大,束着长发,被冷白灯光一衬,倒有些玉般的形容,不是刁禅那种教养打磨出的气质,钱多多看起来更像是墓里的古玉,温凉地腻在尸体口中,说不好是什么感觉——像猫,像蛇,美丽,还有点森然。
紧接着赵没有又想到钱多多在遗址里大开杀戒的场面,活阎王似的一路火花带闪电,好吧这是凶悍,不是森然。
他听见钱多多问他:“为什么避开了刁禅的第一发子弹?”
这话问的,赵没有听得好笑。随即意识到钱多多并非真正在意他最后在遗址里做了什么,也不是真的想要一个答案。
只是需要转述给其他人。
比如文书报告,比如政府的监察者,又或者这个房间正被人监视着。
对,监视。赵没有忽然想起来,大都会政府不能直接观测量子场阈,但是可以通过考古学家随身携带的监测仪进行录像,台柱谁的面子都不甩,自然有办法瞒天过海,所以在A173遗址里没出什么事,但钱多多是被政府刻意培养的考古学家。
赵没有飞速过了一遍在S45号遗址里的经过,确定没什么问题,便开始放心胡诌:“内什么钱哥,我这不是刚入行,手生,男人缺了下半身不适应,一个没控制好就把自己变回去了。”
钱多多闻言转过身,上下打量他一番,最后像确定什么似的点了一下头,“我知道了。”
“S45号遗址会被列为特危等级,暂时进入封存状态。”钱多多说着放下钢琴琴盖,从谱架上抽出一份文件,低头写了几行字,“之后可能会有政府专员找你进行一些例行询问,照实回答即可。”
“好的。”赵没有边听边点头,“还有别的事吗钱哥?”
钱多多写字的速度很快,大都会中纸制品少见,看他的样子却仿佛很习惯用笔,一缕长发随着动作垂落脸侧,又被他拨到耳后。
钱多多并没有回答之前的问句,就在赵没有以为沉默会一直持续的时候,他忽然开口:“你的脸上有印子。”
赵没有:“啊?”
钱多多写完了文件,归拢后站起身,他应该是比赵没有高了小半头,此时弯下腰来,手指在他脸上轻轻一碰,或许是没有碰到的,但是赵没有确实感到了湿润的气流,“你从遗址里出来的时候,脸砸在了钢琴键上。”
“这架钢琴是特制的,之后会被冷藏,不能再弹了。”钱多多转身离开,大衣摆刮过文件页,碰出沙沙声响,他似乎同时轻声说了句什么。
那好像是“关于你朋友的事,我很抱歉”。
钱多多离开后,赵没有在凳子上静坐片刻,镇定地想:我的妈。
这人他娘的居然真的和刁禅说的一样。
他们在遗址里折腾了不短的时间,赵没有回到下层区后倒头就睡,梦中照旧一无所有,醒后他去上班,给刁禅请了长假,正坐在急诊室里琢磨怎么勾搭钱多多上贼船,德大爷忽然探进一个脑袋:“小子,过年去哪儿鬼混了?”
“您这话说的哪儿跟哪儿。”赵没有下意识地问了声好:“药吃了么您内?”
德大爷不接吃药的茬,反而神秘兮兮地看着他笑,笑的赵没有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不是,您老有事儿说事儿,光看着我笑,我脸上是开花了还是咋的?”
“小子照照镜子。”德大爷嘿嘿笑着走了,“你脸上可不是开花了,开桃花!”
赵没有莫名其妙,找来镜子一看才明白,他是过敏了,脸颊上一道红印,过年这段时间病院人少,也就没人提醒他,直到被德大爷看见。
也怪不得老头子说他脸上开桃花,还笑得贼眉鼠眼。赵没有看着自个儿的脸,啧了一声。
他过敏的地方不大,差不多就是昨天被琴键砸出来的地方,轮廓却很暧昧。
像一个唇印,还是红色。
不过赵没有要是被这难为住那他就不是赵没有了,他去开了治过敏的药,还特意要了红色的软膏,自己拿着化妆刷涂涂抹抹,内侧填充,再把有些模糊的边缘补利索,如果说一开始他过敏的部分只是隐隐约约一个轮廓,现在则直接被他画成了烈焰红唇。
过敏不宜接触生食,他翘了猪肉铺的兼职,下班后直接去吃晚饭,饭店是停在便利店外的一辆手推车,自动贩卖合成熟食。今夜有雨,赵没有在屏幕上选了炒饭,点击堂食模式,手推车上红白色的防雨棚探了出来,升起用餐板和座椅。
“赵哥一个人吃饭啊?”便利店打工的女孩儿探出窗口,嘴上的橙色泡泡糖“啪”地破开,“要不我陪你?”
赵没有掰开泡沫筷子,指了指脸上的口红印儿,女孩儿挑眉,折身缩回店里,片刻后扔出一只塑料袋,里面是万宝路香烟和罐装啤酒,赵没有看了看,“几个意思?”
“当我请你的!”女孩儿的声音从店里传来:“约会肯定不会选在这种地方,你又刚被人亲过,是被甩了吧!”
企业级理解。赵没有心道。我本来想表演一个刚求婚成功呢。
不过也是,谁求婚成功来这种地方吃饭。
烟,酒,速食炒饭和雨夜。赵没有坐在手推车前,看来今晚生意不好,只有他一个客人,玻璃窗上霓虹光影被雨水晕开,穿着塑料雨衣的行人在身后来来去去,像散发着荧光的编码,溶解在夜幕之中。
下层区其实是没有昼夜之分的,更像电脑关机,开机,明暗与色彩的区别只在于屏幕是否通电。
赵没有边吃边思索今晚回出租屋还是睡在急诊室,回家的话猫狗粮不够了,过年好歹给开个罐头……
他又想起S45号遗址里的理想城,猎户座战争,大灾变的时候据说连人类都死的快灭绝,猫狗是怎么活下来的?
难不成也是根据基因制造的?
但是这种技术不该成本很高么?容得下随便弃养?还是说这些小家伙其实是什么机械移动摄像头……
难不成真要解剖了看看……
还是说,基因产品的成本已经低到了可以随便弃养的地步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大都会里又会有多少像刁禅这样的复制人?
……
我是复制人么?或许是,或许不是,记忆并不是完全可靠的东西。
那么情感呢?直觉?肌肉记忆?思维反射?
……
或许可以找饭店老板问问。赵没有漫无边际地想,就那个开在他家旁边的饭店,老板有个很神奇的底线,从来不杀猫和狗。
说不定是因为他知道猫狗都是基因制,而大都会的市民也是基因制,这波等于自己吃自己了。
……
赵没有的思绪漫无目的地发散,他无意识地点了一根烟,烟雾仿佛思维的延伸,在灯下若隐若现。
他有时会陷入这样的状态,作为一个下层区缺少心肝的典型代表,他身康体健,睡眠质量极佳,从不做梦,而现在的状态于他而言或许就是梦了。
仿佛老旧电视机突然恢复波频,画面上街道纵深,废弃的游乐园再次恢复营业,客人是谁?彩色气球飞上天空,澡堂瓷砖不断向下蔓延,镜头失焦,DVD为什么是二进制阿米巴虫刚刚过期哥德巴赫在唱歌万宝路还没有停产着火了——
“你的烟。”
赵没有仿佛被烫了一下,接着意识到烟已经燃到了尽头,他身边不知何时多了一位客人,对方点了相同的炒饭,是钱多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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