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余弟子面面相觑,很快也跟着他合剑拱手行礼,齐齐道了一声得罪。
他们能做出此举,倒是让冼玉有些意外,就连郑盛凌也被惊到了。
越是浩大的宗门更注重礼教门规,对于元白这些剑修来说,普通的拱手行礼,是表示道歉与恭敬;但若合剑,那就是剑修拱手礼中的最高待遇了。
冼玉回过神来,“……不必如此。”
但元白硬生生地行了数十息,才重新收手。挺直腰身后,他那张脸上又变成了没什么表情的模样,一板一眼认真道:“礼数不可废。今日我同样犯了骄躁之戒,鲁莽听信他人言,也是一次教训,我之一礼并不足为道。回去后我也要同罚门规三千遍,以静道心。”
说罢,元白又行了个普通的拱手礼,就衣衫翩翩地领着弟子们离开了。
一套动作行云如水,好像并不需要他回应,看得冼玉一愣一愣的。
“没想到啊,他这么能屈能伸。”郑盛凌回过神来,啧了两声,“倒也不愧是他,比任何人都遵道循法,自己犯了错也不能免除……三千遍门规,我想想手就痛了,他还真狠得下心。”
冼玉挑了挑眉,“这会儿不叫元白仙子了?”
郑盛凌被堵得一哽,正要还嘴时想起了什么,顿时脸色肃穆,“是我唐突了,道君。”
“?”
“我发现,”郑盛凌认认真真地道,“只要不曾叫你道君的都倒了大霉了。你看邱正明,再看我望云师兄,还有刚才那一群人……我想想,还是不要和你作对了,毕竟我怕死。”
冼玉:“……”
两人正说笑着,顾容景终于捧着几碟菜走了过来,胳膊上还托着两个白净饭碗,晶亮小米堆出了一个小山尖。
“你怎么现在才来?”郑盛凌伸了个懒腰,调侃道,“正好错过一场好戏了。”
“?”
顾容景一脸茫然。
“一边儿去,别带坏我徒弟。”冼玉跟赶苍蝇似的摇了摇手,眼看着小凤凰又要起劲儿,他正色道,“还吃不吃饭了?”
郑盛凌撇了撇嘴,心道顾容景一来冼玉立马开启老母鸡护崽模式了,恨不得一点风都不让人吹到,也没见他对别人这么好过,切。
他冷哼了一声:“我都已经笑饱了,你自己吃吧。”
冼玉倒是一点也不客气,郑盛凌说不吃,他就拉着顾容景坐了下来,把多余的那碗米饭端到他面前,又熟稔地给他夹菜,夹之前还要问,这个能不能吃?那个要不要试试?
郑盛凌:“……”
顾容景还没反应过来,碗里已经堆出了有一堆小山尖,他迟疑了片刻,在冼玉期待的目光下,还是握起了筷子。
吃了一口牛肉。
就是脸上犹犹豫豫的,吃得有些勉强。
冼玉纳闷地自己咬了一口,鲜嫩多汁,又格外筋道,酱料沁在了牛肉里,味道十足。
这不是挺好吃么?
他这才想起自己这个师父实在不称职,没有灵石没有山门也就算了,给徒弟的武器也是一把破铁剑,连人家喜欢吃什么都不知道。
他连忙问道:“怎么样,喜欢吃吗?”
顾容景愣了愣,在他的脑海里,只有难吃和能吃两个概念。冼玉忽地问这个,他不知道怎么回答,琢磨着给了答案,“嗯……喜欢。”
冼玉又夹了一块片鸭肉,递到他碗里,“这个呢?”
“喜欢。”
冼玉又夹了一块姜片,递过去,“这个?”
“……”顾容景下意识地看了眼他的表情,犹犹豫豫地道,“也喜欢?”
末尾带着一丝不确定的疑问和恐慌。
冼玉气笑了,“你以为这是在考校功课呢,看看我的脸试试哪个才是正确答案?”
顾容景被训得垂下了眼睑,知道冼玉的表情算不上高兴。
其实喜不喜欢在他眼里真的没那么重要,他虽然会做饭,但辟谷之前并不讲究味道,填饱肚子就行,辟谷之后更省事了许多事。
也不知道冼玉为什么这么在意……
顾容景谨慎地把姜片夹了回去,“不喜欢?”
“靠!”郑盛凌在旁边默默坐了半晌,这会儿终于受不了了,站起来怒道,“你们俩也太腻歪了吧?知不知道什么叫适可而止啊!!”
说罢,拄着拐杖怒气冲冲地走了。
冼玉:……小凤凰眼睛不行啊,这哪里是腻歪,这明明就是师徒间的有爱互动好不好!
“茶水我记你账上了啊,多谢请客。”
冼玉笑着转回脸来,发现刚刚被顾容景夹走的姜片又被他犹犹豫豫地夹了回来,一片被酱汁染成棕色的姜,在筷子中间步履维艰。
“……”
他叹了口气,把姜片夹走,换上一片竹笋,像是在安慰顾容景,也像是在安慰自己,“没关系,不挑食,好养活。”
好养活的顾容景在师尊期许的目光下吃完了一小山的饭菜。
于是,当日晚上撑到半夜都没能睡着。
第二日,等人到齐后,从闲日镇出发回万剑宗的法船便开启了。
这艘法船比当初被面魁偷走的那辆明显豪华许多,两头尖中间圆,通体都由黑紫檀木打造,重万钧。飞行时船帆高高拉起、被风吹得鼓起。甲板下做了个巨大的芥子法阵,乍看只有十几间船舱,但进去后才会发现别有洞天。
船舱内每间房格外宽敞,一人一室,可容纳上千人同时乘坐。室内配着暖阁、内房和十二道隔扇碧纱橱,又备有紫砂茶壶两套、红木桌椅、浅黄床幔高脚床。床上摆着一套银云织枕被褥,墙壁装点着一两幅大家的真迹,仅仅是这一角就足以看出万剑宗的家底有多殷实。
纵然是从前法宝灵石堆满隔间的如意门,也没有这样奢侈浮华过,看得他一阵唏嘘。
“小凤凰说他们门中的尊法长老不擅修行、但擅金银之道的时候我还有些犹疑,看到此情此景才知道他所言非虚。”
冼玉说着,顺手拿了个软枕靠下,感叹道,“这样大的手笔,想必宗门内更是群山而立,也怪不得求学的人都要踏破那万山桥了。”
“万剑宗,有你曾经的弟子。”
顾容景忽然道。
冼玉挑眉,“所以?”
他反应这样直率,反而让顾容景怔愣住了,憋了半天,“……你过去,会和他碰到。”
“那又如何?”冼玉淡然道,“说到底是他叛出师门在先,并非我对不起他。还是说你觉得我现在过得不如他,再见面时会难堪?”
顾容景微微点了点头。
他知道冼玉在他和赵生面前很要面子,若是落魄时出现在对方面前,相较下落了势还要遭人嬉笑,那场景光是想想,就已经不快了。
冼玉闻言失笑,叹着气摸了摸他柔软的发,“你啊……”
他从醒来的第一天开始就接受了现在的如意门一无所有的事实,这也没什么好失意的。
师父把如意门交到他手中时,冼玉也才二十五岁,那时他虽是出窍期的修士,但师门也并不昌盛。后来如意门的风光传奇,都是他在剩下的二十年里一点一点积攒、打拼出来的。
说到底,他怒的并不是弟子们选择离开,而是选择在如意门风雨飘摇时离开,给了他最后一记重伤。
若不是小徒弟方净诚给他留了一脉,方家又都是至诚之人,世世代代守着冰棺从不离弃,只怕……
只怕他会长睡不醒,直至身死道消。
好在现在他有赵生、有容景,已足够了。
“有句俗话我曾经和赵生说过。”
顾容景微微抬头,凝神专注。
“风水轮流转,”冼玉嘴角扬起一抹浅淡的笑意,“明日到我家。不到最后一刻……”
谁都不能称自己是输家。
寒天覆雪,阴沉大殿被漫漫的银色掩盖。殿顶的砖瓦长年累月受风雪所累,渐渐化成了一层解不开的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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