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顺着顾容景指的方向不断往前走了半个多时辰,怪异的事情再次发生了。
他们看到前路上有撒过的银磷粉痕迹。
望云回头看去,那条笔直的路线已经被悄然抹去了。脚下这片丘陵,肆无忌惮地张扬着把他们困在这里的事实。
顾容景意识到了什么,睁开了眼。
“我们已经破了它们的秘密,”冼玉沉声道,“它们没必要再掩饰了。”
听到他这么说,望云没有放松,反而更加凝重,“它们到底要做什么?”
“谁知道呢。”冼玉摇了摇头,“不过现在大概能猜到,它针对的不是你,是我们。”
这一次试炼路上的所有弟子,都是被他们无辜牵连的人罢了。或者说,幕后黑手只是随机选择了牺牲品,而他们就在其中。
否则,为什么那群大蛇会缠上顾容景?
为什么它们单单怕自己?
嘴上说说笑笑还行,但冼玉从来没觉得自己还能有雄黄的妙用。
一阵冷风呼啸而过,山里的温度渐渐降了下来,饶是望云也不住地打了个冷战。
周围一片漆黑,看不清前路,山风从林中刮过,瑟瑟作响,听得人毛骨悚然。
他忍不住问:“我们不会死在这里吧?”
没有人回答他。
自然的噪音让四周环境听起来更加可怖。
冼玉微微皱眉。
他在想,这破身子修了五百年都没修好,要是当年一半的功力,早就一剑劈下去了。别说是什么小土坡,太行山他都能劈得。
哪像现在,空有一身剑术无处可施。
“不如……”
顾容景缓缓抬眼,薄薄的唇吐出四个字,“放火烧山。”
放火烧山?
“什么?”望云下巴都快掉下来了,和这俩人同行,他把一年惊讶的分量都快用完了,“这能行得通吗?”
“怎么行不通?”
冼玉思索片刻,“我看可以。”
望云:“……”
祖宗您说话要负责的。
“我没跟你开玩笑,难道你没听说过吗?”
冼玉微微挑眉,“孔夫子有云,‘天有五行,水火金木土,分时化育,以成万物。’你看这乌泱泱的林子,长得这么相像,这么闹腾下去怎么可能看到出口?倒不如一把火放个干干净净。正好木生火,一路顺风,挺好的。”
“你还说什么五行……”望云不同意,“你只想到木生火,哪还有火生土呢。照你的意思,这山都是蛇身变的,你一把火烧干净,不是助长了他们的火焰吗?”
他觉得自己说得不无道理。
可闻言后,顾容景不禁轻轻一笑。
冼玉也跟着忍不住地哼笑,只有望云满脸茫然,不知道他哪里说错了。
……这师徒俩是不是偷偷用密语交流,不然为什么他们这么心有灵犀,只剩下他看着像个笨蛋一样?
“你说木生火,火生土是吧?”
冼玉笑够了,耐心提点,“你刚才又说到修身的蛇身,那你再想想,这修蛇是为何化成丘陵的?”
“还能为什么?不是说过了吗?后羿一箭射中修蛇,将它砍成两半,修蛇死后化——”
说到一半,忽然顿住。
“终于发现不对了?”
顾容景道:“修蛇死后才化作丘陵,先不论这是不是当年它的遗骸,但总之这片山应该是蛇化成的。身死方化为群山,那按道理来说,这座山也该是不动的。”
可现在却动起来了。
说明有东西寄居、又或是操控着这座山。
土是死的,那这座山上还有什么是活的?
自然是树。
一眼望过去,不见尽头的树。
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山风吹得更猛烈了,几乎要将粗大的沙砾和尘土都卷进他们眼里。
“见鬼了,它们还真能听懂我们说什么?”
望云赶紧支了个防护结界,想到刚才冼玉的话,再提问时虚心了许多,“我们不过三人之力,怎么放火烧掉这么多树?只怕它们会阻拦……”
话音未落,那些树木的枝条瞬间粗大了数十倍,像藤蔓似的,加速地朝他们伸来!!
好一个开光嘴!
冼玉倏然抬手,铁剑出鞘,以灵力相御,数百道剑气随风锐利发散,数十截枝条瞬间颓然垂地!
“少说几句话吧,我怕我们真死在这里。”冼玉啧了一声,把芥子戒里所有的火折子通通扔给了望云,“这里的我们来解决,你去点火,烧得越大越好!”
望云果断接住,再抬头时,冼玉和顾容景已经默契地并肩挡在了他身前。两道剑锋在林中来回穿梭,山风嚎叫着将他们的衣角吹得上下飞舞,呼啦作响。
冼玉原先想说,暂时没办法顾上他了。但话还未出口,顾容景已经拔剑出鞘,站在了他身边。
那群大蛇,还追随在他的身后。
它们发出嘶嘶嘶的呻鸣,幸灾乐祸、得意洋洋。
但此刻,顾容景已经注意不到了。
大树铺天盖地,遮云蔽日看不清一点光亮,冼玉回头,看到他眼底的战意。
唯愿一战。
冼玉微微一笑,“出门前刚教了你起手式,今日正好可以检验成果了。”
他调侃道,“这一式若还用不好,就给我回去每日挥剑一万遍。”
顾容景:“……”
世上再有耐心的剑客,也耗不过每日重复一万遍的挥剑练习。
他握紧剑鞘,明明手指还是冰凉的,但出手时已能窥见其中的汹涌剑意。
比墨色还深的夜,墨绿色的树条快要涨到树干般粗壮,从半空中狠狠地砸下去,地面都裂出一条缝。
抬腕、顶格,转身收刺。
春意逢生。
归一剑中最简单的起手式,顾容景在赵生的小院、在冼玉的眼皮子下练了数千遍。每次练完,他回头看冼玉脸上的表情,像是满意但细看又是不满意。
冼玉批评他,你这一剑劈下去,不该叫.春意逢生,该叫.春意杀生。
顾容景问,什么叫逢生?
他没有回答,只反问,你这几日游走在村庄里,有没有收获?
顾容景摇头。
除了那些琐碎的日常,他悟不出什么。
冼玉便叹了口气,摸摸他的头,说:看来你的机缘还未到,等那一刻来了你就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春意逢生。
剑出。
顾容景手拈剑诀,数百条藤蔓依旧挡不住寒利剑光,剑锋直取眼前数十颗不断生长的苍天巨树。
他有种预感,这一剑,可以成。
巨树似乎察觉到什么危险,藤蔓瞬间集结封出一道屏障、同时数十道新长的藤条从地上迅速地爬了过来,尖锐的尖端打掉剑气、向他直刺而来——
“砰!”
一剑从半道中锋利插/入,为他斩去周身所有障碍。加上金丹的修为,两剑刺下,宛若雷霆万钧——
轰隆隆!!
一声巨响落下,风卷残云,深空中降下几道迅雷,倾盆大雨落下,闪电划过边际线,几近照亮半片天空!
在雷声之中,屏障炸得破碎、树干被剑气横向切断,无力地向后倒去,砸起一片尘土。
顾容景倏然回头,冼玉双手结印,发丝随风乱舞,那柄铁剑已飞回他身前,却依旧剑意如虹。
“很好。”冼玉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他认真道,“这一式,是你自己的春意逢生。”
归一剑求的是大道归一,一切化为虚无。修习的是返回原点,是保留至纯至真之性。它是热血之剑,是温柔之剑,亦是一柄守护之剑。
它追求的,从来不是杀意。
顾容景喃喃道:“这不是剑道,这是……”
这是生之道,是人之道,亦是万物之道。
冼玉以身入道,以道习剑,他走的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道,那是他自己的道。
所以,他才会是天底下最厉害的剑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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