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容景在一旁十分无语,实在听不下去了,“花这么大代价封存住如意门,这是哪门子的陷阱?”
“啊……”
苏染张大嘴巴。
“对方的目的我们并不清楚,只能知道一件事。”冼玉道,“他对我们没有敌意,或者说没有太大的敌意。”
否则,朱红大门打开的那一刹那,等待他们的就不是活灵活现的如意门,而是百八十种死门陷阱了。
既然暂时没有敌意,那他们也就不必太过杞人忧天,反正走到这一步已经是他们赚了,剩下的船到桥头自然直吧。
更何况,还有比胡思乱想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容景,你跟我来。”
他道。
冼玉继位掌门后,对于教授武学功课还算得心应手,但门中内务却是一概不通,财务人情方面他从前交给谭盛文去做,这个弟子虽然心眼儿多,但却十分擅长珠算心计,打理得井井有条。
除此之外还有许多杂事,例如资源贮蓄等等,这些弟子不好插手,就只能留给冼玉来做。为此他特别造了个小香阁,用秘术封锁,里面放了许多珍贵的书籍资料,又或是门中机密,只供他一人进出。
重现后的如意门还是和从前一样,他顺着记忆走到书房,按下在壁炉后的第三块砖,又手画了一道符咒,很快砖石晃动,壁炉后出现了一道暗门。
约莫寝卧大小,墙壁上间隔镶嵌着几颗夜明珠,照亮了整个房间,里面放着一把太师椅,还有一座檀木书架,角落里松松散散地堆放着几个箱子,有一个把手忘记关上,露出了乾坤袋的一角。
顾容景都能想到,冼玉每次征战或是游历回来,拿了许多暂时用不到又颇为珍稀的宝物,愁来愁去,索性拿乾坤袋装了通通丢到巷子里去,堆着堆着便积了灰。
……还怪可爱的。
“咳咳咳——”小香阁许久没有打扫过,书架最底部积了许多灰,冼玉弯着腰找了许久,尘土都卡进嗓子里了,才从层层叠叠之下翻出了一本有些破旧的册子。
他拍了拍书册上的灰,顾容景借着明珠之光,看清了封页上简短的两个字。
宗谱。
顾容景心魂一震。
这是如意门自开山立派之后,唯一的一本宗谱。
上面记录了自开山祖师爷之后,历代历届掌门,门中弟子姓名也都登记在册。
冼玉翻到最后记录的那一页,左侧停留在冼玉这一代,门中只有他和霍玄两人,而霍玄的名字后面已经被标了除名的记号,以及除名的原因。右边则依次写着:闻翡、谭盛文、郑毅、方净诚。
方净诚这个名字,顾容景听得最多;而闻翡,却是最少。他甚至从来没有在冼玉的口中听到这位‘前师兄’的支言半语。
闻翡……
顾容景忽然意识到,倘若这本宗谱是按照入门先后顺序记录的,那这个闻翡岂不是冼玉收的第一个弟子?
冼玉没有察觉他垂下眼睑里的情绪,他松开手,灵力托着宗谱飘在空中,片刻后,左右两页的字符也跟随着漂浮,依次排列在顾容景和冼玉的眼前。
前面三人的名字依次被画上了记号,原因冼玉没有写什么抱怨的话语,只普普通通记了一句自愿离散。
只有写到方净诚时,他指尖顿了顿。
许久没有下笔。
顾容景在一旁看了许久,忽然问:“这个闻翡脾性如何?从来没听师尊提过。”
他似乎是察觉到冼玉隐秘的不愿吐露的难过,笨拙地转移了话题。
“嗯?闻翡啊……”冼玉回过神,“他也是个可怜人。”
顾容景敏锐地皱起眉。
他发现冼玉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总是怀着用不完的怜悯同情。
但闻翡确实和顾容景一样,是个可怜人。
他的父亲是肮脏□□的魔族,某日入人间办事时和结识了他的母亲,这魔族人性格恶劣,却长了一副好皮囊,引诱得单纯的女子与他欢好,又有了骨肉。
可是这时那魔族却已经腻了,不顾女子的恳求自顾自回了魔界,此后就失去了消息。
而闻翡的母亲却一直对他念念不忘,生下孩子后一直抑郁不得志,再加上没过几年,家乡爆发瘟疫,母亲病死,闻翡当时奄奄一息,是冼玉把他从死人堆里捡回来,给了他姓名,教他念书写字,最后又带回了如意门,正儿八经做了他的弟子。
顾容景越听、眉头越皱。
“师尊是看他可怜,才收他为徒?”
他沉声问。
“也不是。”冼玉并没有发觉顾容景越来越难看的脸色,还沉浸在往事中,“当时我还没有那么大的善心……只是觉得这个小孩天资聪颖,他日好好修习,得道飞仙也未尝不可。若是就这样死了,那也太可惜。而且那时……”
那时冼玉二十五,闻翡才八岁,一个小萝卜丁大,兴许是经历过家庭的变故,他心思极为敏感多疑,明明害怕冼玉的用心,却又忍不住黏着对方,害怕被抛弃。
当然这话是不能说的,冼玉注意到顾容景的脸已经黑成锅底了,倘若那几句真的说出口……后果连冼玉都有些心虚。
冼玉说的只是他对闻翡客观公正的看法,但是在顾容景耳朵里却是这样的——
——当时我没有那么大的善心……
却还是收养了他。
——他天资聪颖,太过可惜。
冼玉当初黏着他好像也是因为他“天资聪颖”。
——若是就这样死了。
我舍不得他死。
冼玉并没有告知闻翡当年的年纪,于是在顾容景想象中,他的师尊穿着一件无尘白衣,从死人堆里救出了一个看不清脸(此处因为他想象不出五官)的高大少年,师尊为他解衣疗伤,烛火下两人并相依偎……
想着想着,拳头就硬了。
“不管前尘旧事如何,都已经过去了。”冼玉说着,那三人的名字已经消散离去,他抬起手,写下几笔。
四笔勾勒出的是顾字的偏旁。
顾容景下意识望向他,却见冼玉微微挑眉,“愣着看我做什么?”
写下这三个字,就代表顾容景正正经经入了如意门的宗谱。将来清明又或是先祖祭日,他作为后辈,都是要跟着冼玉恭恭敬敬在香案前磕头的。
只有他和冼玉有资格。
“我……”顾容景卡了半天,不知道抽了什么风,闷闷地憋出一句,“不叫郑盛凌过来么?”
虽然很不想,但是捏着鼻子也得承认,郑盛凌现在名义上也是他的徒弟了。
“写他做什么?”冼玉愕住,随后清浅一笑,“他的名字自有你这个师父来写。”
“但你的名字……”
当然应该由冼玉来亲手笔书。
第68章 【二更】那人才沙哑地吐……
顾容景抬头, 空中亮起点点荧光。霍玄极善术法,冼玉的字是他教出来的,但一笔一划、巧中藏拙, 有着一股只属于他的自在与写意。
冼玉收回指尖的那一刻, 在空中漂浮的那道名字随之飘然落下, 印入了泛旧的宗谱之中, 尘埃落定。
自这一刻开始,顾容景不仅会是冼玉此生唯一、也是最后的弟子,将来,也会如同当年冼玉从师父手中接过重担一般, 成为下一届如意门的掌门人。
他不再是那个金叶城异族歌伎生下的野种, 不再是行走江湖需要以巾覆面的万花楼常驻刺客,也不再是风餐露宿、需要自己不断尝试, 琢磨修炼之法的散修。
他有名有姓, 他日落叶归根, 谁都会知道他顾容景是如意门的人,是冼玉座下的唯一弟子。
这是比口头保证稳健一百倍的承诺。
顾容景喉咙一紧,下意识地去抚摸宗谱上紧随冼玉其后的,属于他的名字。一股陌生又笨拙的感觉从心底生出,连带着指尖都像是着了火似的,一阵阵地烫人。
可又舍不得收回去。
顾容景忽然想到, 从金叶城逃出来的那一年, 他还是个不吃饭不喝水就会死的凡人。他逃到某处荒山野林里,大雪覆盖了整座荒野, 顾容景扒了半天的石洞,没挖到长着厚厚灰白毛的雪兔,只揪出了两只瑟瑟发抖、炸成一团的刺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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