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咳——!”
冼玉一上岸,立刻施了个隔音术,捂着嗓子咳得响烈。
他没有呛水,只是嗓子被河水冻得生疼。
顾容景脸色也很苍白,他从芥子戒里翻出一件干净柔软的毯子,披在冼玉身上,然后重新跳入了河中。
再出水时,他浑身湿透,手里拿着刚才落水后不小心被冼玉遗失的佩剑。
冼玉裹着毯子缓了一会儿,脸色虽然还是有些惨淡,但已经好了许多。他微微拧眉,给顾容景施了个洁净术,将他的衣服和衣服都烘干。
“剑丢了便丢了,能值几个钱?你自己的命最要紧。”他斥责了两句,又问,“还走得动吗?”
“我……”
顾容景抗寒能力比他好不少,但是也架不住刚才又下了一次水,这会儿嗓子被冻得几近哑声,说不出什么话。
冼玉明白了,于是先搁置了行动。
那条蛇在外打了一晚上的猎,刚才又在水下游了几个时辰,想必也已经累了,一时半会儿应该也追不下来……他们也不用这么急着上路。
“我们应该是掉到了地河里,难怪水这么冷。那条蛇再不走,我们恐怕要冻死在这。”
冼玉从旁边挑了两颗掌心大的圆润石子,施了个暖火术,做成一个简易的汤婆子。又从芥子戒里取出赵生塞给他的火折子,点燃,回身道,“你赶紧用这个暖……”
他微抬眉眼,后半句顿时卡在了嗓子里。
四周昏暗,唯他手心的一点光,照亮了顾容景从未示人的面容。
第22章 【一更】不、不……怎么……
火折子明亮又狭小的火光下, 透出一张英俊立体的面容。
他眼窝深邃、眉眼间距窄,嘴唇很薄,下颌骨转角分明, 脸型削瘦, 和中原人的长相大相径庭。顾容景长着一双微挑的锋利黑眉, 眼睛微长, 左侧眼下两寸点了一颗细小的痣。
冼玉便是典型的中原长相,五官清冷,吊梢凤眼,脸部没有过多凌厉的线条。他的鼻梁也挺立笔直, 但是和顾的相比又逊色了几分。
他从一开始就想过, 有那双眉眼,他应该生得十分俊朗, 或许还带着稍许西域的血统。
但他没想过, 顾容景会长得这么像……
“我母亲是西域人。”
顾容景平静地回答。
坠落水中时, 他其实已经感觉到了面巾松动的痕迹。只是掉下去时阻力太大,他们在水下又泡了那么久,面巾被冲走也不意外。
既然掉了,那便掉了。
他垂眼道:“她随着西域来的车辆一同入了金叶城,后来……生下了我。”
金叶城是照金国国土里的一座汤城,据说比皇城还繁荣奢靡数倍, 也更鱼龙复杂。六界无数人士从中来往, 其中买卖入口这类交易都汇聚于此,近年来, 一车车的西域的美人被送入金叶城,里面做的是什么生意……不言而喻。
西域人长相奇异,男子身材都高大强壮、头发卷曲茂盛;女子则胸脯饱满、丰唇碧眼, 在含蓄的中原人眼中,这是野蛮和浪荡的象征。
而西域的物资匮乏、经济滞后,却依旧坚持和照金国开通丝绸通道,建立商贸联系,更是给本土的西域人带来了一层深重的阴影。
人口买卖的交易,就这样一点一滴地渗入了照金国——男的买来做家奴、看守护院,又或是赶去做粗笨杂活;女人被贩卖为女昌,因为粗俗开放,只能被排在女昌.妓中最下等的行列里,是连乞丐都瞧不起的外来‘下贱货’。
就连生下的孩子也被称作是野种,下九流中的下九流,未来毫无光明。
这样的文化在俗世里格外盛行,甚至富绅子弟们出门都会带上‘西域奴’,一来是彰显自己家境的殷实,二来也可用作无聊消遣时的玩物。
修仙界虽然没有这样残酷的剥削事实,但正经的修士们对他们也带着一种天然的歧视,认为这些人‘民智未开’,不宜修习道术。
如此便可解释,为什么顾容景有着一身好根骨,却求学无门,四处碰壁,只能做了散修。
冼玉忍了一会儿,还是问道:“你多大?”
西域人的身量都比他们更高大些,冼玉已经算是男子中比较高的了,没想到顾容景还比他多出小半头。之前他一直以为对方应该二十多岁,但现在看来……
“明年及冠。”
顾容景答道。
冼玉:“……”
要是看脸,说顾容景和他一样大、甚至说是他兄长都不夸张。可实际上人家是年方十九、还未及冠的葱郁少年,他已经是个五百多岁的老年人了。
这、这这,比赵生都小一些呢。
“……”
冼玉看小徒弟的眼神,渐渐从看孩子、转变到了看小奶狗蹒跚学步的目光。
火光照耀下,顾容景被水泡过、微微卷曲的黑发柔软地垂着。
“我知道你们中原的规矩。”他的脸色并不分明,望向冼玉的目光里映出一道浅浅的身影,“你不该收我……我和你说过的。”
冼玉回过神来,把做好的暖石塞到他手心里,“没听过,我也不知道什么中原的规矩。”
他有些惊讶于顾容景手心过于冰冷的温度。
冼玉索性蹲下身将顾容景两只手都握住,按在暖石上温热。他手掌粗糙,带着握刀时留下来的老茧,可手背皮肤还是细腻的,十指也修长,指甲圆润干净,一看就知道经常打理过。
“要是较真的话,我一个筑基期的修士按照‘规矩’来说,是没有开宗立派资格的。”
冼玉抬眉,迎着他的目光,浅浅一笑,“你是半个西域血统的散修,我是个半桶水的筑基……你看,这不是般配、绝配、天仙配么?”
顾容景愣了愣,“你不一样。”
赵生说过,冼玉有大乘期的修为。
虽然冼玉从来没有展示出来,但他相信他们都没有说谎。
“没什么不一样的。我要是不一样,那你也应当不一样。”等他的手渐渐回暖了,冼玉又把自己身上的毯子披到他身上,没有给他反驳的机会,“好多了吗?要是没什么事的话就走吧。”
十八九岁的小屁孩,天天想这么多干什么?照冼玉的想法,这个年纪就该天天待在家里勤奋练剑,连入世历练的资格都还没有呢。
“……”
他不听,顾容景只好把话咽了回去。
两人起身,一同沿着地河深处摸索着走去。
地河上方有一道圆弧形的洞顶,显得空间格外宽阔,而且形状整齐分明。
“不像天然凿出的,应该是人为。”疑点还不止这一处,冼玉喃喃道,“那条蛇我看着应该也有千年的修行了,已经化出了两只后足,马上就能化蛟为龙,可是竟然还留在这秘境中……”
蛟蛇和人的修行之路也差不了多少,大家都要吸收天地灵气,都要开智,都要历经雷劫。
这小秘境的灵气,明显是不够它飞升的。
对修士们来说,蛟蛇成龙是一件极助长修为的好事,反之,如果破坏了蛟蛇的雷劫,死后是会在功德簿上被记一笔的。再加上蛟蛇修为也不低,大多数人都不会做这样的蠢事,甚至还会有修士主动帮助蛟蛇,将对方请到自家山门里修炼,希望和对方缔结一段因果良缘。
这也导致蛟蛇和人类修士的关系,并不恶劣,反而还称得上是融洽。
但蛟潜秘境多年来却从未有人看到过蛟蛇,偏偏被冼玉他们瞧见,这就很奇怪了。
这蛇躲躲藏藏,龟缩在这样湿润阴暗的地方,甚至放弃了吞珠成龙的修行,到底是为了什么……
“洞顶好像有东西。”
顾容景忽然指了指头顶。
冼玉闻言,立刻施了个明月照辉术,将月光投向洞顶,果然如他所说,洞顶处渐渐露出了些许凌乱的痕迹。
他仔细辨认了一番,才发现这些都是壁画。
这壁画十分宽阔,几乎占据了洞顶的一半篇幅,连绵不绝,向着远方延伸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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