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而复始,直到她死了,才算是解脱。
但解脱也不是解脱,那个女人咽气的时候,顾容景第一次哭,他跪在满是尸体的乱葬岗里,看到天是暗的,地是暗的,周围没有一点光亮。他想走又不能走,因为走出去也是无边黑夜。
他以为,这几年对他来说是最无关紧要也是最微不足道的几年,碧血刀只羡慕他在人间有好日子,有自由,但是却不知道,千年来,这是他最痛苦的一段记忆。
叫他撕心裂肺,身在无间都不及此半分。
“别哭……别哭。”冼玉拨开他散乱的头发,就像上一次在海边一样,吻住了他的唇。轮回台的湖水不酸涩,只有苦海如此,但他依旧尝到了咸涩的滋味。
那是眼泪,止不住的泪。
他为他的遭遇感到心痛,对他曾经历过的一切都感同身受,这份痛苦几乎要让他心碎了。他是一切万物的法则,却只偏袒一个人,只对他有私情。
眼泪痴缠,黑发与黑发相结,黄天厚土之下,在这里没有人会不满他们师徒的身份,会告诫他们肩上的重担。他们从轮回台上拉着手一同跳下,是生生世世都要绑定在一起的灵魂。他们第一次接吻,冼玉欺骗自己说那是救助之吻,但这一次,他又明明确确地感受到绝望。
绝望是因为,他不愿意放弃,但是又不得不放弃。
他们都心知肚明。
顾容景必须做那把刀,他也必须迈上那条登仙之路。
纠缠许久,冼玉再抬头时,顾容景眼里的碧色已经渐渐褪去,两人倒在满是沙尘的大漠里,就连一贯洁癖的他也没有半句多言,只把冼玉紧紧搂在怀中。
“……我不想回去。”
他闷闷地道。
冼玉嗯了一声,“那就明天再回去。”
这次顾容景沉默了很久,冼玉都要以为他不高兴了,他才低落地问:“那我们睡在哪里?”
虽然没说,但还是有洁癖的。
冼玉又险些笑起来。
这一天天又哭又笑的,倒真比打仗还疲惫。
冼玉松开手,盘腿坐起来。顾容景手中忽然空了空,望着他的眼睛里有不舍得。
“我芥子戒里有个洞府。”
他四处看了看,“不过得找个地方安置才行。”
玲珑山封印撤掉后,许多以前没用的乱放的东西都派上了用场,比如说洞府。这玩意就相当于一个小型的住所,非常适合在外旅游修行,风餐露宿没地方住的时候,就找个空地,把这玩意放出来,再划个防御隐形的法阵,就可以香香美美地休息了。
而且最神奇的是,这洞府中能容纳格外广阔的天地,像他们去小林境时,那老妖尸都快把那葫芦洞里再搞八十八个洞窟了,足以可见洞府的深广。
不过在沙漠中少见掩体,四周又很难找到大块戈壁,倘若在这种空阔没有地标的地方睡一晚上,第二天起来就会辨别不出方向了。
冼玉和顾容景找了许久,才找到一块血红的戈壁,非常大,足足有两个人高,两间房那么宽,可以抵挡风沙。不过这种地方也容易出现蛇虫,冼玉便施了个法术,把他们都赶走后,又立了个防护法阵,才将那洞府放出来。
这洞府的入口看着也只有一道门的宽度,不过进去后便知道其中样貌,冼玉还特意挑选了一个环境不错的,里面有法术造出来的日月之光,与外面的时间同步,而且有木屋有院落,有花有鸟有水有田,俨然是一道桃源仙境。
别说住一晚上了,住十天半个月都行。
然而可惜,他们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
冼玉想想有些遗憾,刚想和顾容景叹息时,一转身发现人不见了。他想了想,推开旁边卧室门一看,果然顾容景已经开始兢兢业业地铺床了。
“……”
还能铺床,看来情绪已经缓过来了。
“容景。”
冼玉靠在门框边喊他。
顾容景刚把被套套好,强迫症地把被面的一缕褶皱抹平,头也不抬,“嗯?”
“我们……”冼玉停顿许久,下了很大决心,“今天,我们就睡一张床吧。”
顾容景嗯了一声,处事不惊。他的表情似乎还有点疑惑,奇怪怎么就这个事,师尊还犹豫那么久。
“……”
怎么感觉今晚任重而道远??
第114章 【一更】
冼玉抬手捂住半张脸, 阳光刺得他眼睛都睁不开,唧唧啾啾的鸟叫声从两个时辰前就在屋外的树枝上响起,他眯着眼躺了半晌, 刚想坐起来, 身旁却横过来一只有力的胳膊, 挡在他胸前。
顾容景还没清醒, 睡眼惺忪地吭了半天,冼玉打了个哈欠,把他的手推开,“我饿了。”
衣服不知道脱到哪里去, 好在洞府里的气温永远保持在宜人的温度。冼玉在暖乎乎的被子里翻了半天, 才费力地从夹缝中翻出一件皱皱巴巴的衣服。
刚想穿,忽然发现内衫沾上了干涸的痕迹。
“……”
废了, 彻底废了。
这一通闹腾, 顾容景也清醒了, 懒洋洋地坐起身,从后面环住他的腰,下巴也靠在他肩膀上,“给你做了包子面饼和粥,都放在桌上,应该还热着。”
说是这么说, 但完全没有要放他下去的意思。
“……”
冼玉一脸麻木, “所以你早就起来了一趟,还去厨房做了早饭, 然后脱光了衣服又回来睡懒觉?”
顾容景含糊地嗯了一声,偷偷吻他光滑的脖颈。
接吻是会上瘾的。
有些人在亲密过后变得格外黏人,比如说顾容景;有些人则是亲密过后突然冷淡, 比如冼玉。
倒不是对伴侣有什么意见,而是只要一触碰,他就忍不住回想起昨晚,顾容景跟个傻狗狗一样,深吻不会,脱他衣服也不会,比他还纯情得很。
虽然是很快乐,但快乐背后的代价是,这一切的一切,都要他手把手、亲自来教……
一想到昨晚的情形,冼玉脸都快绿了。
五百年了,从来没这么丢脸过。
“走开。”他没好气地把身上的人形挂件推开,下床翻了件新裤子,一边穿一边道,“赶紧起床,别赖着了,等会儿吃过早饭就要回去了。”
顾容景靠在床背上,阳光洒下来的时候,发丝都微微发光。
“这么快?”
他一脸诧异,还有些不舍。
“不然呢?你以为我们出来玩的吗?快点下床!”
他现在只要看见顾容景躺在床上就烦。
“……”
顾容景总感觉他在生气,但是也不好问为什么,只好干巴巴地道,“哦。”
冼玉闷不做声地洗漱完,出去时看到圆桌上满是丰盛的菜式,清淡不油腻,全是平日里他喜欢吃的,气顿时消了大半。
算了,傻是傻了点,但是条好狗狗。
等到饭桌上,顾容景发现冼玉的心情又神奇地好转了,而且期间他什么都没做,甚至一句话都没说。
“师尊。”
“嗯?”
顾容景筷子尖有一茬没一茬地轻轻戳着馒头的气孔,忽然问:“昨天晚上的事,师尊是不是不太喜欢?”
“嗯——嗯、嗯??”
冼玉抬起头。
“师尊刚刚不是生气了?”
昨天晚上冼玉没有拒绝,大约是可以接受的。但是现在再看他的反应,他又有些不确定了。一时间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道,“师尊如果不喜欢,那以后……以后就不这样了。”
冼玉:“……”
他忍不住想,顾容景就算再当五百年的人,可能也读不懂人类身上有种名叫做尴尬和害羞的情绪。
“……喜、欢。”这两个字简直是从他牙缝里挤出来的,“特、别、喜、欢。所以,赶紧闭上嘴,吃你的饭去吧。”
顾容景顿了一会儿,大约是在确定他有没有在说反话,见冼玉脸色‘如常’后,便放下心来,照师尊所说的,闭上嘴不再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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