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昭很笃定的道。
左右这些话,他憋在心里许久了,不如直接趁这机会摊开了说,省得日后大家相互失望。
也省得龙妃娘娘再花费力气去“改造”他。
雪姬一愣,继而失笑:“你不是母妃,怎知道母妃喜欢怎样的孩子?”
昭昭哼道:“这不用想,世家大族,不都喜欢知书达理乖巧懂事的孩子么。”
像他两位兄长那样。
一个比一个光风霁月,温文尔雅。
以致昭昭时常忍不住怀疑,这回说不准是龙宫又搞混了血脉。
他这样的睚眦必报又自私自利的性格,怎么可能是世家大族的孩子,他分明更类妖一些,刁蛮,霸道,不讲理。
“总之,你们根本不必为了所谓的血脉,迁就我,哄着我,我也不会按照你们的期望长大。”
“日后我所行所为,不会借助龙族小殿下的名义,也不会仗着龙族身份给自己谋利。我想做我自己。”
少年眸光冷静的近乎无情。
雪姬心中酸涩,正色道:“今日你既然把心里话告诉了母妃,那母妃也告诉你,母妃很喜欢,喜欢你的性格,喜欢你的长相,喜欢你通身上下每一处地方。”
“什么出身,什么修养,在母妃这里,统统都是狗屁。”
“母妃对你唯一的期望,便是希望你开心,快乐。母妃不指望你有多大的成就,更不会要求你按着母妃的标准的说话做事。若是母妃以前的行为让你误解了,母妃向你道歉。”
昭昭别过头,眼睛一酸,眼尾微微泛红。
依旧倔强的,带着鼻音道:“这只是一时的喜欢罢了,当不得真的。”
昭昭知道,因为昔年麒麟宫的经历,自己对血脉、亲情这些事一向持有偏激态度,在那些疯狂渴望父母亲人的暗夜,他没有找到自己的爹娘,反而落得一身伤痕和一颗千疮百孔的心,后来寄人篱下久了,也就渐渐忘记了,爹娘亲人这些字眼,更忘记了,被人疼爱应该是什么样子。
为了生存,他不择手段,利用人心,什么样的事都做过。
甚至连待他很好的兄长都利用过。
心中唯一一块柔软地,就是师父。
现在回到龙宫,他就像一只在沼泽地生活了很久的小野猫,突然来到一间过于整洁的屋子里,伸一伸爪子,都怕弄脏人家的地毯,惹主人不悦。
他一点都不自在。
也第一次明白,以前所谓的潇洒,都是因为不在意罢了,现在到了爹娘面前,他的老毛病又犯了,又开始在意起别人的眼光和爹娘对自己的看法。
尤其是有一个过分优秀的兄长的对比下。
昭昭不知道该如何改善这中患得患失的心理。
也知道,自己这样子实在不识好歹,不讲理。
怀璧若有所思,与雪姬道:“今日天色已晚,阿愿也累了,不如先让他回去休息,等改日,母妃再与他好好聊聊。”
雪姬知道长子恐怕有话要说,点头,吩咐梦璃:“送小殿下回去休息。”
等昭昭离开,雪姬方看向怀璧:“你想说什么?”
怀璧道:“儿臣在想,也许,我们是应该改变一下和阿愿相处的方式。今日阿愿说得那些话,固然有气话的成分在,可有一点说得没错,很多时候,我们的确是在‘哄’着他。”
夜里,云竹见小殿下闷闷不乐的,试探着问:“小殿下心里是有什么不高兴的事么?”
昭昭滚了两圈,摇头。
“不是不高兴,而是觉得,我好像有些对不住母妃和兄长。”
云竹笑道:“一家人有什么对得起对不起的。以前属下在家中时,也时常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和家人闹矛盾、生闷气,可等独自外出学艺后,反而很想念也很挂念他们,回忆起以前,觉得当时实在年幼可笑。”
“属下虽然在龙宫待的不久,可属下能看出,王妃娘娘和太子殿下都是极好极好的人,和外头那些世家大族都不一样。属下也瞧得出来,龙君、王妃和太子殿下是打心底里疼爱小殿下。”
“小殿下好不容易和家人重逢,应当开心,珍惜才对呀。”
昭昭道:“你不明白,正因为他们太好,我反而觉得很愧疚。”
“尤其是兄长,这回因为我的事,也遭了无妄之灾。”
“兄长嘴上不说,心里肯定会怪我的。”
云竹想了想,道:“属下觉得不一定。”
“为何?”
“因为属下相信,在太子殿下心中,小殿下一定占据着很重要的位置。太子殿下一定能明白小殿下苦衷。”
昭昭还是闷闷不乐的。
云竹还想再劝两句,昭昭忽然坐了起来,趿着鞋子下床,道:“我出去一趟,你记得替我看好门,不要让人发现了。”
小殿下总是这么风风火火的。
云竹只能点头。
“那小殿下记得早点回来。”
“我知道了,你早些睡,不用给我留门。”
出了龙宫,少年直接化为龙形,一路往西飞去。
万魔窟。
幽深大殿深处,飘满红莲。红莲之上,沾满黄豆大小,晶莹如露水一般的血珠。
不悔池内的血水已经蒸干了大半,只剩下浅浅小半池,刚刚没过膝盖。
长渊黑袍委地,胸口赤色长剑上的血迹已经干涸,乌发随着体内真气运转,四散飞扬。
正修炼至关键时刻,忽听得外头传来一声清越的龙吟。
长渊灵台倏地一震,几乎疑是听错。
下一瞬,一道雪色龙影便冲破禁制,携着呼呼风声飞了进来。
长渊神魂一震,暴力压下体内挣扎的另一半神魂,睁开眼,果见半丈外,站着熟悉的少年身影。
少年显然是急匆匆赶来的,外袍都没穿,脚上随便趿着双鞋子,眼睛也红彤彤的,像受了天大委屈。
“昭昭。”
长渊笑着唤了声。
昭昭愤怒大喊:“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出去呀?”
“我真是恨死你了。”
长渊一愣。
旋即明白,看小龙这模样,只怕是在外面又遇到了不顺心的事。
长渊招手:“过来,让师父看看。”
昭昭心中诸般情绪涌上来,眼睛狠狠一酸,涌下大颗大颗的泪豆子。
“我才不过去呢。”
“你就会骗我,欺负我,你从来都不肯好好陪我。”
“我最需要你的时候,你总是不在。”
长渊道:“能不能和师父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昭昭恶狠狠道:“你永远也别想知道。”
“我过来就是要告诉你,我不等你了。”
“昭昭!”
长渊心口骤然一疼。
雪霄剑刃上,立刻多了一缕温热的血。
昭昭已经想好,明日一早,就启程去明王岛,过逍遥自在的生活去。
以后,再也不依靠任何人了,包括便宜师父。
左右便宜师父还有其他徒儿,少他一个也不会如何。
他真是等不下去了。
他心里难过得不行,却又无处诉说。
他甚至隐隐觉得,自己是被下了什么孤独终老的恶咒,即使找到了师父,找到了爹娘,也不能和他们友好和平的相处。
他真是可怜死了。
“昭昭。”
长渊又急切唤了声。
昭昭红着眼,乌眸上覆着层水雾,狠狠盯他一眼,转过身,头也不回的朝外跑去。
“昭昭!”
外头电闪雷鸣,久无回应。
长渊浑身都在颤抖,情急之下,欲拔出心口之剑,刚一动,肺腑便骤然被一阵冲天冰寒侵袭。
“你笨死了。”
正弯腰剧咳,一道带着浓重鼻音的少年声音又响了起来。
昭昭去而复返,淋了一身的雨,乌发湿淋淋贴在肩背上,怀中抱着一束新采的青针菜,放到长渊所在池壁边上。
长渊抬手,轻拢住少年的手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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