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天呛咳一声,嘴角仍维持着舒心笑意。
“怒又如何?”
“你也知道,堪不破那道劫咒,你是永远无法杀死本座的。”
“本座之魂灵,会如你心底深处疯狂滋长的欲望一样,慢慢将你吞噬。何况——”他眼底忽然闪过一点玩味的恶毒的光。
“即使你真能杀了本座又如何,你大约已经忘了,本座还有一缕神魂,早就千年前,就遁出了万魔窟……呵。”
长渊皱眉。
隐约觉得今日种种,从付秋现世,到无妄海底这道牢不可摧的封印被腐蚀破坏,都是有缘由在的。
“很震惊,很意外是不是?”
“你以为,你当日将本君魂魄一分为二,一半镇压在这无妄海底,一半,以你元神为祭,封印在了你身体里。却不知,本君仍有另一缕神魂逃出生天,逍遥在世外。”
赤霄铺天盖地燃起无数火,瞬间烧掉了问天一半躯体。
问天眼中笑意愈发玩味恶毒。
“方才本座说得其实不大准确,你以元神为祭,镇压本君魂魄时,其实是察觉到此事的,你还特意分出了一缕元神,去追踪本君神魂。”
“你是不是一直都很奇怪,当年不悔池中,那道劫咒,为何会摧毁你的剑心,应在你身上?你是不是也奇怪,这些年他试遍了无数方法,为何始终无法压制住体内的劫咒。反而你越暴力压制,它反弹的越加厉害?”
“那是因为……你的元神,是不完整的呀。我的大战神,难道你不觉得,自己忘记了很重要的事情么?”
你的元神,是不完整的。
这句话,无异于一道滚雷落在长渊耳中。
纵然生性淡漠,之前面对问天种种挑衅激怒都未曾摇动半分,这一刻,长渊仍禁不住露出震惊凌厉色。
袍袖鼓动,长渊落入祭台,拔出赤霄,亲自执剑往中央逼近。
那张俊美若寒玉的面上,第一次显露出罕见的颤动与怒意。
“何意?”
问天仅余了一半的手,缓慢抬起,魔气腾腾的五指之中,竟攥着一缕纯白仙气。
他抬手一挥,笑道:“这缕元神,便当本座送你的礼物吧——长渊帝君。”
长渊双目一缩,元神寻到主人气息,已鱼儿入水般,迅速归位。
与此同时,无数早已遗落在时光深处的记忆碎片,亦溪流一般,从四面八方汇聚到元神之内。
蜀道难,难于上青天。
崎岖坎坷的蜀中山道上,一个玄衣修士头戴斗笠,脸覆银面,手中握着一柄灰步包裹的剑,乘夜前行。
月照千峰,山道一片银白。
前方忽有水流声传来,修士风尘仆仆行了一路,便寻到隐在山间的一条清溪,蹲下去,欲汲水解渴。
“呜。”
“呜呜。”
旁边被水草遮掩的山洞里,却忽然传来低低的抽泣声。
如迷路的小兽一般。
在幽暗的夜中,显得格外无助伤心。
修士默了默,迅速喝了两口水,便起身,循着声音,往那处山洞走去。
洞里的小东西很警惕,听到脚步声,哭声顿止。
“是谁在里面……可需帮助?”
修士不确定的问了声。
里面彻底安静下去,再无声响,修士沉吟片刻,隐去气息,悄然坐到一边。
果然,察觉到没人之后,洞里的小东西再度呜呜哭了起来。
那分明是个少年声音,年纪恐怕还小。
在这样的荒山野岭,被妖兽攻击是常有的事,大半夜的,洞里突然藏了个孩子,很可能是被妖兽给拖进去的。
修士再不犹豫,直接提起剑,拨开半人高的荒草,进了洞里。
哭声再度戛然而止。
继而是水声。
洞里黑漆漆的,隐约可闻血腥气,修士点漆随身携带的火折,一眼就望到了半身是血,蜷着尾巴尖,缩在角落里哭泣的小东西。
见到亮光,小家伙立刻吓得抱起脑袋,往角落深处躲。
修士慢慢走过去,低声问:“你是谁?怎么一个人躲在洞里?”
这里,并无妖兽踪迹。
而且,这小家伙自己,可能就是一只小妖。
小东西瑟瑟发抖的抖了好久,显然畏惧他手中的剑,然而过了好久,见他都没有作出什么暴力之举,才试探着扭过头,露出一双乌漆漂亮,沾满泪豆子的眼睛。
“你、你又是谁?”
修士大约怕吓着少年,特意摘了面具,露出张俊美若寒玉的脸,道:“我叫吴秋玉,是恰巧路过此地的修士。”
“秋玉?”
少年乌漆眼睛好奇打量着他。
“哪个秋玉。”
修士笑了笑,道:“秋水为神玉为骨的秋玉,我写给你看。”
说罢,随手捡起一根木棍,认真在地上写了三个字出来。
祭台上。
长渊目光一颤,脑中轰然一声。
手掌再控制不住,剧烈颤抖起来,手中赤霄,直直坠落下去,在祭台上激起一片莲火。
第114章 观音村1
依旧是蜀中山,蜀中月。
洞内,小东西说了两句话后,又开始抽抽搭搭哭起来。
吴秋玉问:“你爹娘呢?”
小家伙抽噎着:“没有爹娘。”
“那家里其他人呢?”
“没有家里人。”
吴秋玉一愣。
“可有亲戚或朋友?”
小家伙还是摇头。
原来是个孤儿。
吴秋玉心软了下。
因他虽称得上一个法力高深的修士,却也记忆全失,不知来处,这回来蜀中,是循着一缕强大的魔气而来。
除魔卫道,是每一个修道者义不容辞的责任。
既然在这世上了无牵绊,他便索性以此为终生目标。
谁料半道上会遇着这么个小家伙。
山洞里积得都是脏水,旁边还散布着妖兽尸骨,正常人在里面泡一阵子都要泡出病,何况一个受了重伤的孩子。
再看少年,身上只穿着件破破烂烂的麻布袍子,勉强可以遮体,下半身却是妖形,鳞片黯淡的一条青色尾巴,如小主人一样,蔫哒哒耷拉着,浸泡在脏水中,尾巴尖上血淋淋的,卷成一个小圆圈,还在往外洇着血。
血腥气迟早会把妖兽召来。
即使没有妖兽,也会有山间的野兽。
吴秋玉将剑背到身上,道:“我带你出去。”
少年警惕心未消,吓得立刻往后一缩。
“呆在这里,会有老虎过来将你吃掉的。”
修士故意吓唬。
少年身体果然颤了颤,但眼睛依旧戒备着,瞄着他背上的剑。
“放心,我不会伤你。”
“我若真想害你,又何必费力管你,对不对?”
这话不假。
少年年纪不大,却知道,自己这境况,撑不了太久,就算这修士真是坏人,也没必要拐卖一只快要病死的小妖。
“嗯。”
少年终于轻轻点了下头。
修士伸臂将人从脏水沟里抱出。才发觉,小家伙衣裳虽湿透了,身体却滚烫得厉害,显然病得不轻。
“你唤作什么名字?”
“我……”
少年想,左右这里也没人认识自己,便小声答:“我叫昭昭。”
“昭昭。”
修士念了下这名字,笑道:“是光明美好之意,你爹娘给你取的么?”
当然不是了,他哪里有爹娘呢。
可当着陌生人面,昭昭不想透露太多,便点了下头。
山中没有客舍,第一夜便在一座废弃的破庙里将就着过。
吴秋玉生了火,往香案下铺了些干草,把昭昭放上去。
昭昭紧紧蜷着尾巴尖,背对着火光,缩在香案一角,眼睛依旧红红的,蓄满水泽。
脱离了那潭臭水,身上的伤痛铺天盖地涌来。
比身体上的痛更难熬的,是对前路的迷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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