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江(8)
石头眨眨眼,冰冷的吻细细密密地落在脸上,他不舒服地挣了挣,臊道:去屋里。
阿江却眯眼,方才小石头说,今晚全都听为夫的。
石头没想竟给自己掘了坟墓,他来不及反悔,临来的便是狂风暴雨。他在那张桌子上,被阿江用不同姿势逐一做了个遍。阿江疯了,亲他不够,还要咬他,脖子大腿背后满满都是印记,这样还不懂得餍足,阿江将他一腿抬了挂在肩上,腰杆一下一下挺着,越动越狠,嘴上森森道:你不许对他这么好,他不行、别人也不行……你是我的,小石头,说你是我一个人……
捕头爷从头到脚被吃干抹净后,他恹恹趴在床上,连抬个手指都懒得动。
阿江留恋地斜躺在他身侧,一下一下地摸着小石头的背,像是在哄他睡觉一样。
石头昏昏欲睡道,阿江方才可留意到,那个锦王,和我生得好似打一个娘胎出来一样──这番话他不敢同他人讲,只能说给阿江听。
阿江却道,他半点都不似你。
石头笑笑,阿江眼盲。
阿江张张嘴,却没出声。
这世上并非谁人的命数都能叫鬼神看透,一些好比石头这样命格稀奇的,就是阿江也只能模糊普算,难以定论。
──那个赵铮亦是这样,可他看来心术不正,恐要招来漫天大祸。
天机不可泄露!
雷声乍响,阿江阴阴仰头,默默攥紧了拳头。
天道不可逆,若他偏要逆天,等着他的就是八十八道天雷,只稍中一道,就能让他魂飞魄散,从此与他的小石头天涯永隔。
阿江俯身,嘱了又嘱:小石头,你当离他越远越好,越远越好……
阿江 第十章
赵铮回去县府之后就大病了一场,于接下来数日都没再召见石捕头,石头总算可以陪自家内人好好地过个年。只是他到底挂念着赵铮,每日都会带些小玩意儿于病榻上的赵铮解闷。
可惜赵铮一见他就犯头疼,石头回去敲打了阿江几回,换来厉鬼一记冰凉凉、轻飘飘的眼神。
阿江不知为何极厌恶赵铮,石头摸摸后脑,长叹一声。今日元宵灯会,他可怜赵铮无法亲自去江边看热闹,便去求了一只长寿灯给锦王。河伯庙那儿还在热闹着,他打听过了,阿江作为河神,在这时候要将元神寄予庙头上,为祝祷的百姓们祈福,一时无暇分身。
石捕头拿着红莲花灯,自去县府,看门的和他熟捻,张大人早把他当自己人,哪里都不会有人拦他。
他去了赵铮暂住的东厢,刚好看两个小奴正被赵铮撵了出去。
只瞧那一双奴儿衣衫未整,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石捕头识趣地别开眼──赵铮那一对儿奴儿生得俏丽,县里那些有钱员外也常给自家少年公子置办通房小厮,赵铮出门在外,不便带女侍,身边有一两个帮着泻火的不足为奇。石捕头是个连去烟花巷都能臊成红柿子的实诚人,此下那两个奴儿被轰了出来,他站在那里,实在尴尬不已。
石大人,您稍候。我……先进去请示王爷。
那奴儿倒是不怕丢脸的,见到石捕头也是一番常态,可刚被赶出来又要进去看王爷的冷脸儿,他仍是面露为难。
石捕头道,无妨,我过去看看便得,不劳烦二位。
一双奴儿咬咬唇,谁也不敢进去,只好由着石捕头敲门而入。
本王不是叫你们滚么!别以为我不知道是师尊叫你们监视我!──赵铮扔了个杯子过来,就落在石头脚边。
石捕头忙退了一步,见赵铮瞧过来,低头拱手:王爷。
赵铮见他亦是一脸哑然,苍白面色变了变,叫石头看到了自己这一面便觉暗糟,心下却又转念一想,他怕他干什么,一个奴秧子还能叫他忌惮不成。如此也就不再像以往那样刻意摆出谦和姿态,在床上冷道:有什么事。
石头听他语气不善,知道今天自己未必讨得到好,只是他方才瞅了这屋中一圈,发现这好好的东厢能被砸得都叫赵铮砸了个遍,他脚边还有打翻的饭菜药盅,想来赵铮不止不喝药,连饭都没好好吃。
今夜元宵节,浦江渡头正热闹着,小人念及王爷身子微恙,便去庙里求了盏灯送予王爷。
石头抬了抬手里的莲花灯,这些灯是县里未婚姑娘们一齐做的,安陵女子手活儿极巧,小小莲花灯都能制得可爱新奇,虽不及京城里的精美精细,那样式却也是安陵独有,外头断断是寻不到的。
赵铮原还恼火着,扭头看着石捕头手里的那盏彩灯,只瞅那顶莲花下坠着流苏,连着一朵又一朵花瓣,看着倒还不错,就道,拿过来罢。
石头知他到底有些孩子心性,心下笑笑,两手举着竹条子,将灯给拿到王爷跟前。
他就近看了赵铮,觑他只着了一件素色单衣,苍白面色中夹着淡淡青紫,不过几天脸下巴都比先前尖削起来,一张脸仿佛比过去小了,接过莲花灯时虽觉新奇,却还克制着摆在边上,只用眼角偷偷地瞄,好不可怜。
石捕头一想到这是阿江惹出的事儿,更觉愧疚,衙门兄弟里多,他做惯了大师兄,此下越发觉得锦王也不过是需要关怀的弟弟,便斗胆劝道:小人看王爷把药都倒了,连饭都不吃,身子怎又会好得快?
赵铮听了冷笑一声,什么时候连你都能教训本王?
王爷说的是,小人知错。
赵铮哼了声,正要赶他,哪想这捕头爷居然接着话道:既然如此,小人便自罚,给王爷做顿吃的,让王爷您消消气。
赵铮怔忪,竟不知如何反应,石头走得倒利索,眨眼间就出了屋子。
半个时辰后,石捕头便回来了。他捧着一个食案来到床前,赵铮靠坐在床头,看着眼前的一碗白米粥,剩下的都是民间的朴素小菜。他本来毫无胃口,却嗅到了那清淡飘香,又看了那勾人卖相,这才想起自己一天未进半点米粒,一下子就被勾起了馋虫。
石头替他摆好碗筷,也不离开,站在边上静静守着。他看赵铮拿起勺子,暗暗笑笑。
赵铮平日吃的都是珍馐海味,没想到这等家常菜色偶尔吃了却比那些还要爽口,他出门时带了府中的大厨,也非石头做得比他还好,只是赵铮模模糊糊地想到这是他人专专为自己做的,不知怎的,胃口无端地好了起来,吃得倒比未病的时候还要多。
赵铮用过膳,心情果真好了一些,就问石头是如何懂得做菜的。俗称君子远庖厨,就是厨子回到家中,也是娘子做饭,石头这样的他还真没见过。
石捕头笑答,小人师娘过去常常卧病,师傅忙碌,都是小人照顾师娘的。衙门以前师兄师弟忒多,不爱吃后厨做的,就常叫他去帮衬,这些手艺就是这般练出来的。
甭说小人自夸,小人卤的猪蹄膀可是安陵一绝,王爷此刻不宜吃这些油腻的,待您身子利索,小人必为王爷亲手熬炖一锅。
赵铮听他此话亦觉微微期待,恰逢下奴端药碗上来,这次难得乖乖顺顺地就着石头的手,把苦药都喝完了。
石捕头觑他气色渐好,就不再留下叨扰,承诺了过两日再来探访,便让下奴送出门去。
赵铮目光尾随着他,待那宽厚背影消失了,忽觉屋里跟着黯淡下来。他起身坐起,叫小奴把案子的那盏莲花灯拿过来,他百无聊赖地拨弄几下,啧道,倒是懂得讨好本王……脸上却含着朦胧笑意。
此时,那贴身奴儿走到床边,赵铮懒道:“收拾完了就下去,无事莫来打扰本王。”
那奴儿竟还不走,就这样定定站着,赵铮本就不是个脾气好的,扭头正要呵斥,哪知两眼一对上那双黑眸,整个人就似被定神一样,接着就被一股强大的力量一提,竟活生生地被扔下了床。
赵铮摸着脖子艰难地爬起,就看那小奴眼中似有红光,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
“师……师尊?”赵铮一脸难以置信。
小奴勾唇,走过来将手放在赵铮额上。赵铮只觉一股强烈刺痛袭击脑门,他放声惨叫却无法挣动,只见一浓浓黑雾由着小奴之手从赵铮额前被驱散出来,赵铮全身青筋暴起,抽搐一阵,待小奴将手收回,便差点不支倒地,只虚弱地两手撑地,不住喘息。
“你是怎么得罪这么个邪鬼的?”那似男似女的声音从小奴嘴里传出,赵铮认得那是玉真山人的声音,仓促整顿了自己,低头拜下道:“徒儿、徒儿不知……”他心下微骇,莫怪他觉得自己这病蹊跷的很,竟是鬼神要害他!
小奴哼了一声,“若非你是天煞命格,这厉鬼早就轻易要了你的命!”
“师尊说的是……”赵铮一脸老实。
如今附在这小奴身上的,便是当朝国师玉真山人。二十年前,玉真山人请去宫内,一眼瞧上了他这个不得宠的皇子,收他做入关弟子,只因他是天煞之命。当时师尊与他道:有此命格,天道护佑,你若拜我为师,我就叫你成为天下共主。
他又惊又喜,想他一介冷妃之子,也能有此机遇,便拜玉真山人为师,刻苦修行。朝中都以为国师不过只是卜算弄卦,唯有他知师尊绝非寻常凡人,相处越久,他越觉师尊功力深不可测,此外,玉山真人日日需饮一童男童女之血,赵铮对他尊敬之余,恐惧之心油然而生。
赵铮年至弱冠,从师命回京,这数年来亏得有师尊在后方照拂,能叫他洞悉一切阴谋,登九五之路可说是一帆风顺,便是老萧王亦是因受师尊咒杀方才毙命,若然靠他那些无能皇兄,他要还俗不知还得蹉跎多少年岁。
赵铮对玉真山人可说是言听计从,不等师尊发问,他便将在此处的经历都尽数道出。言中提及张淳贤时,赵铮又怒:“那老叟竟敢拂我面子,我低声下气求他出山,他竟如此不知好歹!”
原来他这几日心情坏极,便是因着张大人不欲受他奉诏回京。张大人已经习惯了安逸日子,扬言不愿再参合储君之争,请锦王回京,莫再游说。
玉真山人琢磨着赵铮所言,却不是为着张淳贤一事,他蓦地扣住赵铮手腕,探他气脉,又掐指算算,陡地脸色大变,“你可还见着什么人!”
赵铮叫他吓了一跳,接着又细想,这又才说了石捕头的事情。
不想玉真山人听了竟扬声大笑,颇有几分癫狂之意,赵铮叫他笑得心寒,连大气都没敢出一声。
玉真山人扭过头来,指道:“徒儿啊徒儿,这世上既有你这天煞命格之人,必当还有另一种能凌驾于你,天生福星的十全厚禄之人啊!”
赵铮闻言惊骇,当下面露狰狞:“究竟是谁!”
玉真山人“桀桀”笑道:“徒儿莫急,为师问你,你可知你母亲贵为提摩殿提灯神女,如何会遭你父皇贬至冷宫?”
赵铮一怔,他自幼离宫,母妃早早便病故,若非师尊提及,他竟不知母妃原是提摩殿侍神之女!只听玉山真人娓娓道,提摩乃是西天圣尊,先帝提倡提摩教,故京中贵族多信奉此神。提摩殿神女俱貌美玉洁,本是不可亵渎,然当今圣上喜好渔色,强占神女,神女有孕因而被迫还俗,后诞下一双皇子。却不想此事早就惹怒了西天提摩神,那一双皇子降世之后,天下便临来百年水患,双生子本就是不祥之兆,圣上到底怜惜神女,只命宫妇弄死了当中一个,以此堵住悠悠之口。哪知神女回宫见亲儿失踪,逼问之下方知帝王狠心害她亲儿,从此得了失心疯,最终遭帝王所弃,贬至冷宫,香消玉殒。
赵铮得知自己身世,骇不能言,后觉怆然,竟泪如雨下,心中更恨起当朝天子,暗暗发誓必要取而代之当这天下之主!
哪想玉真山人却又道:“你为你兄弟落泪实当不甚应该,你可知若你那兄弟在世,因他福禄之厚,乃是天生福星,必能取代你当真龙天子!”
赵铮瞠目,他心思机敏,哪里不知师尊提起此事所谓何,他想起石捕头那与自己七八成相似的脸庞,以及对他生出的那似有似无的亲近之意,心中竟生出一恐怖猜测。
“此事是为师疏忽,方才为师又算了算,当年你兄弟原来未死。到底是福星照拂,那宫妇竟难得良心发现,偷偷将皇子送了出去,使了大把银钱交予一户人家。那户人家一月之内就匆匆离京,路经山林时碰上了马匪,他们虽是惨遭毒手,孩子却侥幸无事……”
话已至此,余下的就不用再说。
赵铮却是一脸惨然,他怔怔摇头,“不……必是有哪里弄错了。”
玉真山人狞笑阵阵,忽然冲至赵铮眼前,将他手腕提起,唰地掀开他的衣袖,在他右手臂上,竟有一龙型胎记。
“徒儿若是不信为师,大可自去验明!那捕头手臂上必同你一样有此印记!”
玉真山人尖声大笑,只看那小奴口出青烟,竟是七窍流血,接着颓然倒地,抽搐一下,便死不瞑目。
赵铮悚然不语,面如死灰。
两日后,石捕头就被叫到了县里最大的酒楼。
雅座里,赵铮已经叫了一桌子的好菜,他还命人不远千里地从京里送来一壶龙浆液,说是要好好谢谢石捕头前些时日的照拂。
石头已知张大人甘在安陵做他的芝麻绿豆官,他想赵铮心情不虞八成跟此事有关,便也爽快地坐下来同他喝了两杯。
虽阿江处处嘱他与赵铮保持距离,石头却不甚以为然,他觉得那是阿江犯了醋意。这些年,他懂阿江的好,也知道他的不好,那只厉鬼最是小气,有时真叫人可恨得紧。
酒杯还未见底,后方侍奴便会接着再斟,这新来的奴儿手脚却不灵敏,他手一抖,酒水竟洒了石捕头一身。
赵铮冷喝,哪来的笨手笨脚的奴才,给本王叉出去!
别、千万别,这小事罢了,无妨无妨──石捕头这等心善的人,自当出口帮奴儿说情。
赵铮哼了一声,看那地上颤抖的奴儿,冷道,还不快带石大人下去换件衣裳。
石头知道王爷这是给了台阶,若他再推辞,反会害了这个小奴,便起来跟着小奴去了内里。
待他们进去片刻,赵铮跟着站起,悄声无息走到帘后。他武学造诣自然比石捕头高些,屏住内息,石头自然发现不得。
他透过那小小细缝儿瞧了进去,只看石捕头正在光着膀子,背对着自己。
赵铮耐心等了须臾,双手无声攥紧,心跳鼓鼓如雷。
石捕头侧过身,冲他露出右手臂──却看那麦色臂膀上,一只么指般大的翔龙跃然而上,同他竟是如出一辙!
赵铮死死咬住牙根,静静退了出去。待他回去厢房里,坐在座上沈思须臾,接着就夺过酒壶豪饮入腹,哪知胸腹真气陡然上涌,他嘴中腥甜,当下便呕出口黑血!
几个奴才叫他吓着,王爷却抬手止住他们,一脸森然──你们与石大人说,本王忽然头疼,今日招待不周,望他海涵,不日本王会再好好宴请他一回。
说罢就匆匆起了。
赵铮回去县府东厢,遣退奴役,点燃沈香。他跟前摆了一个水盆,只看他念念有词,取了鸡血在水面上比划几下,那水波剧烈荡漾了一阵,接着就慢慢显出一个画面。
“师尊!”赵铮又惶惶拜下。
水中出现一个人影,那人戴了一鬼头面谱,一身黑白国师袍,正盘腿打坐。
他道:“为师所言可句句属实?”
赵铮攥紧两拳,沈痛闭目,“师尊英明。”
一声阴阴笑声传了过来,只听那似男似女的声音道:“你当知道该怎么做。”
赵铮睁眼,似已下定决心,森冷说:“皇位只有一个,谁人拦我,遇神杀神、遇佛杀佛……!”他周身戾气,目中带煞。
“说的好!”玉真山人阴阴笑赞:“这才是本尊的好徒弟!”
“师尊谬赞。”
赵铮对国师极其信任,自同他说出自己的全盘计划,不想玉真山人却摇头道:“你杀不了他。”
“何以杀不了!”他就不信派上几十个大内杀手,还能杀不死一个区区捕头。
玉真山人眼观四方,忽低下声道:“为师这几日问观八方众神,方知那捕头身后竟有东道鬼君紧紧护佑,便是为师要下手也只有一成把握,更遑论是你。”
赵铮没想到石头背后居然有此靠山,不由讶然。东西南北四方鬼神乃是鬼中之王,莫怪连师傅都觉棘手,这石头到底是何方神圣,竟连鬼王都要助他!莫不是他真是福星高照,谁人都害他不成,那为何他偏偏是天煞之命,要受万般之苦费尽心思方能达成夙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