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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江(18)

作者:WingYing 时间:2018-01-26 17:48:14 标签:灵异神怪 甜文

  
  蒋副长早就盘算好了,石头是天生的厨师料子,等工程差不多结了,到时再在城里开个馆子给小石头,有他看帐,还能怕馆子赔了么?再说赔了就赔了,赔多少间都没关系,他难道还养不起他的小石头。
  
  石头没把事办成,回去自然没法交差,结果婶子从此再没给他好脸色,以前原本已经算和善多了,这一下全都回到少年时候那会子,天天顶着晚娘脸,对石头诸多挑刺,话都说得极其难听。
  
  虽然合约解了,石头还是惦记着天天给阿江送饭去,才刚把食盒打包好,像平时那样要骑车出去,刚拿起钥匙就被婶子堵住路。
  
  去哪儿?
  
  去、去送饭……石头最近都被刁难出了阴影来,看到婶子头皮就发麻。
  
  婶子抱着两手,看傻小子低下头,嗤笑一声──到底是送吃的,还是卖屁股去了?
  
  啊……?
  
  这句话她故意说得很大声,厨房里的人全都听见了,她围着傻子转了转,啧啧说:我说呀,阿灿,做人啊,得老老实实的,守着本分。这句话也不知道你听不听得懂,哎,你也小心呐,那个蒋副长看着人模人样的,谁知道会不会跟那个晶晶一样,免得到时候,被玩了都找不到人哭去。
  
  小叔在外头听到太太越说越不像话,忙过来拉住她:你别乱说话!
  
  我乱说啥了!啊?!你没听老刘他们几家人说,天天看到蒋副长从他家里出来,一大早的,天还没亮,偷偷摸摸的谁知道干什么了!我告诉你,那天晚上我还亲眼撞见了,这么晚过去能做什么事儿?嗯?两个大男人天天腻在一起,我说啊,那个晶晶搞不好不是自己要走的,是被这两个同性恋恶心的──
  
  你够了!小叔把人强拽着出了厨房,那声音还不死心地叫嚣着──那对变态、同性恋!
  
  石头傻愣愣地站着,他抿抿嘴,抓紧了钥匙出门去。饭点早就过了,阿江一定饿坏了。
  
  傻小子并不知道,同性恋是要受到鄙夷的,他不知道男人跟男人,或者男人跟女人在一起,这两者之间在本质上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他以为,只要互相喜欢,或者像阿江说的,互相爱着对方,就可以在一起。
  
  流言是可怕的,他并没有意识到这点。
  
  等过了一阵子,那些舆论早就被传开了,厨房里的夥计似乎有意无意地跟他保持距离,就连隔壁的大妈也不让他帮忙送孩子上学了──这年头健康普及教育做得挺到位,大多人都知道同性恋是一些疾病的高发人群,再说,这村子才多大一点,平民对同性恋的接受度自然不高,大部分还是觉得这是畸形的、变态的性取向。
  
  石头不知道,阿江假装不知道,眼看着马上要过年了,工程再过一段时间就能步上轨道,到时候蒋副长就没有继续留在这里的理由了。
  
  他们去小超市买了过年的火锅料,并肩走着,从出门到回来,周围投注在他们身上的视线从没少过。石头的头越来越低,越走越慢,阿江终于知道了,他不在意,却不代表小石头不会难受,现在的石头就跟当年在学校时一样。
  
  围炉吃火锅,一起看着无聊的春节节目的时候,阿江握着青年的手,他们互相挨坐着,彼此都能听见对方的心跳。
  
  阿江说:“等过完年,我就要回去城里了。”
  
  石头的心猛地咯!一跳,他握住阿江的手紧了紧……阿江还是要走吗?那么这一次,他又什么时候才回来……?
  
  “很可能,短期之内都不会再回到这里。”阿江看着他,这么说。
  
  石头仰着脖子,似乎想从阿江的眼里看到几分玩笑的意思,可是阿江这么认真,就跟那个晚上一样。
  
  哦……他应了一声,点点头。
  
  没关系。他想,他可以等的,他已经习惯了。石头扭过身,缩在椅子里。
  
  阿江叫了他几声,轻轻扳着他,石头却甩开来,把自己蜷起来,继续装颗石头。最后,阿江用了力气,逼石头回过身,捧起他的脸一看,吓得差点心脏病了。
  
  那脸湿湿的,全是泪。
  
  惨了,玩笑开大了──
  
  阿江慌张地去帮石头擦眼泪,袖子上全是石头的鼻涕和泪水,最后他抱住石头,哄道:“你傻不傻啊,我要走,你难道不会跟着?嗯?”
  
  啊?这样也可以吗?石头眨眨眼。
  
  阿江叹气,他觉得他该去收惊了。他扶着石头坐好,再次给他新一轮的思想教育。
  
  小石头,你记住,以后我上哪儿你就要跟哪儿去;我晚上不回来,或者回来晚了,你就要打电话问我在什么地方;如果你看到我跟一个女的还是男的靠得很近,你要马上挤到我们中间来;还有,如果我跟别人太好,你要生气,要不高兴……如此这般,石头听得一塌糊涂。
  
  蒋副长喝了口水,问,都知道了么?
  
  哦……
  
  石头一脸严肃地点点头。
  
  阿江满足了,抱起石头进了房间。把人吃干抹净后,他们光着身子同盖一张被,四跳腿交叉着,勾勾搭搭。
  
  石头抱着枕头迷迷糊糊地听阿江说城里的事,五光十色的,好像很好玩。石头原本想说,他舍不得这个地方,但是他想到,城里才是阿江的家。


  就跟他一样,阿江也会想家的。


  石头却不知道,对阿江而言,有他在的地方,家就在哪里。


  他们一起渐渐睡去,掌心相贴,却在今夜各自做了不同的梦。


  阿江睁开眼,他看到了自己。对面的镜子里,映出他的身影,他穿着褐色军服,斗篷上沾了血。屋里一片狼藉,他手上是一只勃朗宁手枪,他知道,里面剩下一发子弹。


  缩在破沙发上的青年迷糊地睁开眼,接着坐了起来,抬起脸看着他,脸上是傻乎乎的表情。身上的衣服又脏又臭,脸上还残留着食物的污渍,他是个傻子,只会勉强认几个人,生活无法自理的痴儿。


  阿江缓缓地俯下`身,用手爱怜地轻轻拨着青年的发丝。


  战争中他们输了,他马上就要死,他一旦死了,这个傻子也不能活。阿江抱住了他,紧得不留一丝缝隙。他用力地在傻子的脸上留下吻,摸着他的后脑,哽咽得双肩颤抖。


  手枪上膛,抵着青年的后背,对准他们的两个的心脏。


  枪声响起,那么清晰,那么干净。


  那一刻,他们四目相接,傻子的眼不曾如此清明,他轻轻地喊:阿江……


  阿江难以置信地睁大眼,可是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他们一起倒在了一片血海之中,啪的一声,溅起了豔红的血色。


  男人倏然睁眼!


  被子从身上滑了下去,飞机的嗡嗡声充斥在耳边。


  “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么?”空服员走过来,温柔小声地问。


  男人却心神不定地环顾四周,最后在看到旁边缩着抱着他的手臂熟睡的青年时,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带着劫后余生的侥幸。


  “给我一杯温水。”他说。


  他握着水杯的时候,手还在轻轻颤抖。梦太真实,他过去每一次梦到都很难缓过劲儿来。


  已经有多久了,他以为他的病已经好了。


  阿江转过头去,对秘书说:“替我联系Dr.Langhans,回去我要马上见他。”


  阿江 番外(八)
  
  城市很大,石头从没见过这么高的楼,街上来来回回都是人。阿江带他去了好多地方,电影院里他抱着一桶爆米花,阿江替他拿着大可乐,房间里暗暗的,石头看不懂荧幕里演什么,专心吃着爆米花,阿江也没在看,一直拨着他的手指。


  然后他们去了展览馆、大商城、游乐园……石头数都数不清,他不知道阿江的家乡这么大,好多新鲜好玩的,难怪阿江这么久都不去找他。


  阿江的房子在高高的楼上,有阳台还有大大的窗子,晚上能看到全市的夜景。


  石头看看这个,瞧瞧那个,花瓶上的花纹这么漂亮,到处看不到一点尘埃,他不敢伸手碰,怕不小心碰坏了。


  阿江好笑地抱抱他,勾着他的脖子轻轻说:傻孩子,什么我的家你的家,是“我们”的家。


  我们……青年眨眨眼,手指慢慢划着玻璃,脸又热又红。


  这样的幸福,那么好,就跟梦一样,随时都能醒来。


  晚上,街上的人很多,阿江说不用怕别人看,可以光明正大牵着他。他们到了中心广场,这里的灯光到了晚上最美,广场很大,放眼去看到处都是人。有一家人、情侣、也有一个人,每个人都活在属于自己的角落里。


  喷水池前,有个金发碧眼的外国人正在作画,旁边来了几个人,接着又离开,然后再来几个人。石头好奇地伸伸脖子,他第一次看见洋人,他以为他们活在不同的世界里。阿江笑笑,拉着他过去,石头躲在他的后面,小心又期待地探探脑袋。阿江跟那个洋人说了什么,叽里呱啦的,石头一句也听不懂,他仰头看看阿江,觉得阿江真厉害。然后阿江把他从后面拉出来,说:小石头,我们给他拍个照,让他给我们画张画。


  石头惊讶地眨眼,这个人的画摆在地上,画得跟真的一样。他踌躇地揪着手指,窘羞地低下头,阿江拉着他站直。


  小石头,乖,抬抬头。


  啊,哦……


  石头把脖子一扬,阿江忽然低下`身,在他嘴上偷了一个吻。轻轻一声“喀嚓”,洋人冲他们比了比手势,挑着眉毛呵呵笑,旁边经过人也悄悄看。


  石头的脸涨红,像个活动的西红柿。阿江付了订金,约好一个月后再来拿画。然后拖拽着小石头,石头却好像要找一个洞,把自己给藏起来,还好前面有台甜点车,阿江用一根棉花糖把石头的脑袋哄得抬起来。棉花糖只有小小一球,石头掰开手指数了数,鼓鼓嘴想,这个钱在他们那里可以买十个大大的棉花糖哩……


  “这位小哥。”一把声音传了过来。


  石头停下脚步,他转过头,那里有一个白须老头,打着地席,坐在地上。他身上的棉袄旧花花,鼻梁上是一顶圆黑眼镜,像是旧电影里常出现的老瞎子。


  石头鬼使神差地走过去,好像被什么东西吸住了一样。阿江走出了好几步,才发现小石头跟丢了,他回头找了找,才看到那蹲在地上抱膝看着老瞎子的青年。


  老瞎子正低头摆弄着什么东西,阿江快步走过来,就见那皱巴巴的手正按在石头天灵盖上。


  “你干什么!”阿江一把将石头拉了起来,紧张嘶吼的声音让经过的人都看了过来。


  老瞎子向着声音扭扭脖子,黑镜下的白眼转了转,古怪地轻点脑袋:“原来、原来……”


  那声音好像让阿江如临大敌,他用力抓着石头的手腕,“我们走。”


  还没踏出一步,老瞎子的声音传了过来:“天生魂魄不齐的人,老朽也见过好几个。这小哥却有根金丝种在他身上替他收回散魂,啧啧……”他捋捋白须,咂嘴出声。


  “走了。”阿江拧眉,扯着石头的手就要走,石头却站着一动也不动,傻乎乎地看着老瞎子。老瞎子招招手,他就挣脱了阿江,一步一步走过去。


  阿江愕然地看着他的背影,只看石头又在老瞎子面前蹲下来,伸了伸手,却要去碰老瞎子放在眼前的盒子。老瞎子却推推他的手,咧嘴嘿嘿笑,露出一口黑黄牙齿,倒有几分慈祥:“傻小儿,不可随便碰,老朽这就把‘它’还给你。”


  只看老头儿嘴里念念有词,打开黑盒子,里面却放着一个木牌位,好似被水泡过一样,青黑斑斑看不出什么名堂。


  他突然伸手,拍向石头的天灵盖。


  下一刻,阿江就冲过来,把石头拉了过去,他的劲儿太大,老瞎子也被冲撞得退了退,黑盒子掉在地上,牌位落地,发出了声音。


  “小石头、石头……”石头木然睁着眼,倒在阿江怀里,眼里一点焦距都没有。阿江急得慌了,忙送石头去医院,老瞎子被抓了起来,先被扣了起来。


  好在石头半夜里就清醒了,他一动手指,阿江就在病床旁跟着凑过来。他两眼全是血丝,握住石头的手微微发颤,看起来这么怕。这也是,石头忽然没了意识,医院里也查不出什么毛病,可人就是不醒来,难怪要把蒋副长急成这样。


  阿江……石头嘶哑地发出声音,冲着他有些傻气地咧咧嘴。阿江却红了眼眶,抓着他的手放在嘴边吻了吻,低低说:小石头,你别再吓我了。


  嗯……石头木然地点点头,眼睛抬了抬,用另一只手轻轻碰碰阿江的眼眉,就好像是第一次见到他。


  从那天起,石头彻底变了。阿江没办法说清楚那种变化──小石头好像变聪明了,就像是突然开窍一样。


  最明显能感觉出的还是他说话的模样,就跟完全换了个人,不再露出那种傻气的神情,而是清明的,连眼神都仿佛精明起来。他在医院观察的两天就出院了,回到他跟阿江的家。


  生活在一起,什么变化都能看出来。


  石头能一下子学会自己坐电梯,什么简单的操作一看就懂,早上起来还会轻轻松松地帮阿江煮咖啡──这种事在平常人来说可能丝毫不奇怪,可阿江很清楚,对傻子来说,这很难办,至少需要更多时间。他走出房间,看到那站在吧台的青年,他已经学会了用咖啡机,旁边搁着阿江的笔记本,按着网页里的教学,在咖啡上画出枫叶来。


  “小石头。”


  青年听到声音,很快地回头,冲着他温暖地微笑。笑容是一样的,没有变,然而,似乎……里面的本质有什么不一样了。


  阿江吃着石头做的早餐,石头坐在他的对面,面包里夹着培根,以前的石头会傻兮兮的一片一片分开着吃,现在他的习惯却又完全变了。


  “我脸上有什么么?”石头发现了阿江的视线,咀嚼着抬头问。


  “没有。”阿江牵牵嘴角,有些强颜欢笑。他站起来,石头发现他的早餐基本没动,有些担忧地出声问:“你……不吃了么?”


  阿江摇摇头,他突然没有胃口。石头站起来,像之前那样送他出门,阿江接过公事包,走得很快,连每一天出门前的吻都忘了给。


  白色的房间里,阿江睁开眼,从躺椅上坐起身。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走过来,冲他扬扬嘴角。


  Dr.Langhans是个德国人,也是阿江从年少起一直随访的心理医生。他是解构梦境的科学权威,但是对于这个医生来说,蒋副长也许是个相当让他头疼的病人。


  前世今生这种事太匪夷所思,没有科学根据可以解释人会有第二、第三次的生命,就连灵魂的存在也尚在质疑之中。阿江却坚信梦境的真实性,他说出的故事已经足够让德国医生写成一本小说。


  十个梦,同样的主角,同样的结局,听起来确实不可思议。


  德国医生摩挲下颌,他一直都觉得这些很有意思,不过他还是告诉蒋副长:这可能是你给你自己下的暗示。


  暗示?


  你渴望得到一样东西,太渴望,你们东方人不是有一句话么?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那为什么会让我觉得像真的发生过一样?


  德国医生微微笑:有的人,连现实和梦境都分不清楚。


  那你能解释每一个梦的结局,又是怎么回事么?


  医生走到男人面前,拍拍他的肩,宛如老朋友一样道:这可能说明,你对这场爱情感到悲观,朋友。


  悲观,可以这么解释,也可以说是不信任。


  不爱他么?怎么可能。他一想到他,心都会隐隐地刺疼。


  ──这样的对话发生在很久之前,因为不相信德国医生说的话,有段时间,蒋副长没再过来拜访他,接着又因为其他琐事,一直拖到了今天。


  “我以为你不会再过来,咖啡还是红茶?”医生又说:“噢,我忘了,你不喝茶,美式咖啡好么?”男人接过了杯子,他看着黑色的液体, “你认为,一个人的习惯会突然改变么?”


  “看情形。”医生在他对面坐下来:“你有新的烦恼么?”


  阿江静了一会儿,接着将青年的变化说了出来。他没有告诉医生是谁,只是举了几个例子。医生听到最后,也有些惊叹。他背靠着椅子,“了不起。”他挑挑眉笑笑。


  “听起来……就像是换了一个灵魂。”


  这漫不经心的一句话,却让阿江的心跟着颤了一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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