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因是天子得知袁家和他们家都在了解将士遗孤的处境,并且已经把一部分人接到京师教养。
天子认为这应当是朝廷的责任,所以效仿前朝设立羽林卫,专门负责训练这些无人抚养的孤苦孩子。
若是别的职务,林伯可能不会接受,可这件事他觉得交给别人实在不太放心。
可江从鱼这边他也放不下。
吴伴伴说江从鱼以后会越走越高,接触到(或者说得罪)的人会越来越多,他只当个管事很难帮到江从鱼。
道理是这个道理,林伯却还是想看看江从鱼的想法。
如果江从鱼舍不得他走,他肯定会继续留下照料江从鱼的起居。
江从鱼知晓陛下要起用林伯哪会有半点不舍?他卖力劝说起来:“陛下要把这么要紧的事交给您,您还犹豫什么?”
“万一陛下找了别人去办,对方又是个不尽心的,岂不是害了那么多将士遗孤一辈子?”
林伯顿住。
江从鱼起身与林伯相对而立,敛起笑正色说道:“我没见过我父亲,也不知晓他与您有多深的交情。但我想,他肯定与你说过他期望我们大魏以后能变成什么样……”
“您应当也是被父亲的愿景与志向打动过,才会放弃快意江湖、自由自在的生活从军去。”
“父亲所期望的一切都实现了吗?”
“父亲他不惜抛下妻儿、不惜与亲朋绝义、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的性命也想做到的事,真的都已经做完了吗?”
“父亲已经不在了,再也不可能继续往前走了,您这个活着的人难道也要止步不前?”
林伯看着立在夜风之中的江从鱼,眼眶一下子湿润了。
江从鱼认真起来的样子宛如利剑出鞘。
像极了他的父亲。
第53章
江从鱼不是那种别人不愿意还非逼着对方去面对的人。
他自己就很讨厌被逼着做事,哪里愿意让自己也当个惹人厌的家伙?
像他老师那样能怡然自乐地过日子,每天端着茶燃着香看看书、骂骂人,兴致来了还提笔写上几篇得罪人的文章,江从鱼便不觉得自己需要劝什么。
有的人就是不适合受官场的约束,喜欢徜徉于山水之间,那叫人各有志。
可像林伯、像郗直讲他们这些人,分明就是还没有放下,仿佛要让自己的余生都浸入无穷无尽的悔恨之中,等待着它哪天能将自己灭顶。
他们若是真的放下了,就不会半推半就地回到京师,半推半就地接受现在这种不甚要紧的职务,怀着连自己都不愿意承认的期待想知道新皇会不会是个自己理想中的明君。
拧巴得很。
江从鱼自己是个希望每天都能痛痛快快、快活自在的人,不喜欢看到人不开心,更不喜欢看到人沉湎于悲伤之中。
偏偏他又很容易捕捉到那些宛如求救般的情绪。
所以有时候他看起来很喜欢管闲事。
江从鱼劝完林伯就去睡了。
已经玩了两天,休假的第三天江从鱼没再出门,只待在家中看楼远钧通过吴伴伴给他送来的书。
都是楼远钧看过且写了不少批注的,江从鱼把书通读一遍,再细细地回头去读楼远钧随手写下的阅读感悟。
都说字如其人,楼远钧的字哪怕是随手一写,也带着难掩的锋芒,与他表现出来的温和谦逊大相径庭。
楼远钧写批注时偶尔泄露出来的一些想法,读来总让江从鱼有些心惊肉跳。
要知道从他老师接手教导他开始,教得最多的就是如何通过文字理清著作者的本意、了解著作者的所思所想。
楼远钧这些批语大多都……不是站在寻常角度写的。
江从鱼读了一天的书,吴伴伴和林伯才结伴过来寻他。
林伯是来和江从鱼道别的,他准备去执掌羽林卫了。
一切才刚刚起步,不管是麾下将士的训练还是遗孤们的安置都得慎之又慎,林伯一时半会怕是腾不出空回来了。
江从鱼虽有点舍不得这个从他入京起就一直悉心照料着他的长辈,但还是伸手用力地抱了抱林伯,说道:“我等着您节节高升,以后给我当大靠山!”
林伯无奈笑道:“我都半截入土的人了,还谈什么节节高升。”
江从鱼道:“古来多少名将七十多岁还立功无数,您离七十岁还远着呢!”
林伯既然决定接受任命,听江从鱼这么一哄也朗笑起来,说道:“好!”
吴伴伴说得对,江从鱼才到京师就敢跑去把人家首辅公子给抢回家,以后恐怕还会得罪更多人。
陛下眼下对江从鱼足够看重还好,若是哪天陛下觉得当年那点情分已经消磨光了怎么办?他合该振作起来,混出点样子来给江从鱼当靠山。
江从鱼便让人张罗了好酒好菜,与吴伴伴一起给林伯践行。
这顿饭吃完,江从鱼也回国子监去了。
才回到本斋,他就瞧见隔壁慎行斋的年轻直讲在向郗直讲请教问题。
比起郗直讲他们这些被特意请回来的“回锅肉”,这位年轻直讲是正儿八经的官场新丁,不仅面孔新嫩,心态也新嫩得很。
自从郗直讲有天傍晚神使鬼差地答应与他一起去食堂吃饭(主要是看江从鱼他们每天热热闹闹地往食堂跑),这位姓楮的年轻直讲就天天跑来找郗直讲说话聊天,只要不上课基本都同进同出。
后来楮直讲读书时遇到不理解的地方,随口与郗直讲提了一嘴,郗直讲也……随口给他解答了。
楮直讲登时惊为天人,每次遇到问题都虚心至极地找郗直讲请教,一天到晚前辈来前辈去地喊。
饶是郗直讲这么爱给人摆脸色的,都拿这种天真愚蠢且热情过头的年轻人没办法。
郗直讲无奈地解答着同僚层出不穷的疑问,就看到江从鱼在窗外探出半个脑袋来,且还竖着耳朵听他们在聊啥。
郗直讲训斥:“江从鱼你一天到晚鬼鬼祟祟的做什么?”
江从鱼已经听了一耳朵,觉得这种学问上的探讨没啥意思,正准备悄悄溜走呢,没想到被郗直讲给点名了。
他掏出两个粽子递过去,好话张口就来:“我从家里带了粽子过来,远远瞧见您和楮直讲在这边说话,就想拿给你们尝尝!”
郗直讲信他才怪。
还是楮直讲把粽子接了过去,朝江从鱼好脾气地一笑:“正好我们家里人不在身边,今年还没吃上粽子。”
江从鱼暗自嘀咕,怎么都是当直讲的,说起话来就这么不一样!
他见顺利把自己试图偷听的事糊弄过去了,撒丫子拎着粽子跑回斋舍,热情地给见到的同窗挨个塞过去,没一会就把带来的几串粽子都分光了。
没想到一转头,竟对上了何子言正目光幽幽地望着自己。
江从鱼眨巴一下眼,颇为遗憾地说道:“粽子没有了,都分完了,你这么看着我也没用。”
他对同窗向来一视同仁,主打一个先看到谁就给谁,很少搞区别对待。左右也不是什么稀罕东西,没拿到的人应该也不会在意才是!
何子言:“……”
谁稀罕你的粽子!
本以为自己看到江从鱼会嫉妒到不行,可一看到江从鱼快快活活和别人打成一片的模样,他又觉得陛下喜欢江从鱼很正常。
何子言道:“我又不缺粽子吃。”
江从鱼连连点头,虚心应和:“那肯定的,你吃的都是陛下赐的粽子。宫里的粽子都是什么馅的?”
何子言:“……”
不想和江从鱼说话了!
江从鱼见何子言的脸肉眼可见地垮了下去,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次他真没有特意挤兑何子言,这家伙怎么又不开心了?
真是难懂!
好在何子言一个月基本上有三十天都在拧巴,江从鱼也没太在意。
马上又是新一轮的月试,他还得抓紧时间把这段时间学过的内容全给过一遍!
上次去观政的时候沈祭酒说得很明白,如果他们跟不上夫子们的讲学进度,下次再有观政机会可就没他们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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