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儿他可是见完那些灾民后回府洗了个澡、换了身衣裳就进宫了。
楼远钧道:“你不是说陵游给他们看过了吗?你也是知道没问题才来见我的。”
江从鱼还是觉得不妥当:“下次再有这样的事,我至少得三五天不见你。”
楼远钧闻言伸手捏他耳朵:“你是不是想找理由不来见我?下次再有这样的事,你要想着你也有家小,不能不管不顾地往危险的地方跑。”
江从鱼听他说“家小”,耳尖红了红。他转开了话题:“你准备怎么处置这件事?”
这次秦首辅退意已决,楼远钧肯定要批准他的请辞。
而镇南侯过去为朝廷立下了不少功劳,这次又没真正酿成不可挽回的祸事,若是楼远钧把他的职位也捋了,朝野之中恐怕会说楼远钧刻薄寡恩。
楼远钧道:“南边不能让他来守了。你昨天不是说林统领一手培养出来的羽林卫也该出去历练历练了吗?朕准备让林伯去一趟,看看南边是否真的太平无事……”
镇南侯能生出传播时疫的念头,楼远钧疑心他在南疆是否也瞒报了什么。
江从鱼皱了皱眉:“林伯他年纪不小了。”
林伯都是六十的人了还要奔波那么远,江从鱼怕他出事。
楼远钧道:“这点我们问问他本人的想法?”
江从鱼点头。
楼远钧派人去把林伯召来。
人有了正经事做,精神面貌就是不一样。林伯现在看起来比江从鱼刚入京时更年轻了,走起路来虎虎生风。
得知镇南侯竟包藏祸心,还差一点害了江从鱼,林伯怒从中生。一听到让自己去收拾南疆,他立刻说道:“臣愿意去!”
楼远钧看向江从鱼。
本人都同意了,江从鱼不好再反对。林伯告退时他起身跟着出去,叮嘱林伯要好好保重身体。
林伯抬手摸摸江从鱼的脑袋,说道:“不要担心,我还拿得动刀。你从前不是总说我还年轻得很吗?”
他朗笑一声,仿佛昔日那纵横江湖的第一刀客又回来了。
“说起来以前我和你爹约好等天下太平无事了,要邀上三五好友到处走走,南疆便是我们说过要去的地方。”
“本来我还觉得一个人去没意思,如今有个正经由头过去,倒是正好可以替你爹去看看。回头到你爹坟前找他喝酒,我就给他多讲些南疆的美酒美食美景来馋馋他,哈哈哈哈哈。”
江从鱼张手给了大笑着的林伯一个拥抱。
林伯眼眶一热,用力回抱了一下江从鱼,转过身大步流星地离开。
江从鱼鼻头也有些发酸。
他还年轻,很难想象自己的好友往后各奔东西——乃至于埋骨泉下的情形。若是从此只能与对方的坟茔相对,得是多么难过?
江从鱼正立在微冷的天风之中出神,却听一个小内侍跑过来提醒:“侯爷,陛下说外面冷,让你快些进去。”
江从鱼顿了顿,转身入殿陪楼远钧批奏折去。
第102章
楼远钧见江从鱼进来时情绪低落,便敛起心里头那点儿醋意宽慰道:“林统领武艺高强,此去又不必他这个当统帅的冲锋陷阵,你不用太担心。”
江从鱼道:“我不是担心林伯的安危。”他坐到楼远钧身边闷声说,“我只是在想,要是我身边的人不在了,我一定会难过死了。”
楼远钧没有多少朋友,不太能理解江从鱼的感受。不过转念想到若是消失的人是江从鱼,他肯定也会受不了。
“你若是不在了,”楼远钧说道,“朕就跟你一起死。”
他也很意外自己会说出这样的话,可话一出口又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他本就不怎么喜欢这世间的一切,觉得每个人的内心都丑陋至极,越是在这个位置上坐得久了越是能将人性看得清楚明白。
如果世上只剩下这些令他厌烦的人,他就……上穷碧落下黄泉地找江从鱼。
楼远钧说:“朕会马上去找你。”
江从鱼被楼远钧语气里的认真震住了。
一个帝王有这样的想法,那对天下人而言无疑是致命的,说不准来几个钻空子的方士就能哄得他误入歧途。史书之上那么多前车之鉴,足以引起后人的十二分警惕了。
以前楼远钧虽也会给他一种想和他一起死在床上的感觉,但到底要成熟许多,永远都不会把这种话说出口。
眼前的楼远钧却是直言不讳。
江从鱼哪还顾得了心里那点儿小心酸,伸手掰过楼远钧的脸说道:“你不可以这样。”
楼远钧注视着他:“为什么不可以?”他凑近亲了口江从鱼的眉心,“你若是不想我这样,那就好好爱惜自己,别叫自己受半点伤害。你活得长长久久,我便活得长长久久,多简单的事对不对?”
江从鱼知道他还记着自己昨天说想去河东看看的事,只能说道:“我当然也想长命百岁!”他搂着楼远钧的脖子挨了过去,“世上那么多好吃的好玩的,我活一百年都觉得还不够!你要是活得比我久,不能急着来找我,要替我多尝尝多看看。”
楼远钧不说话,只享受着江从鱼的投怀送抱。
江从鱼道:“听人说自我了断的人会去枉死城,入不了轮回的,那我们下辈子就没法在一起了!”
楼远钧见江从鱼似乎卯足劲要说服自己打消殉情的念头,知道他不说服自己是不会罢休的,于是改了口:“朕只是说笑的,你还真信了不成?”他往江从鱼唇上亲了亲,轻笑着说道,“朕这人最是自私了,岂会为了你自我了断?说不准没了你朕就成了昏君,每日不是滥杀无辜就是求仙问道,看看能不能把你气活。”
江从鱼:。
安慰得很好,下次不要安慰了。
楼远钧继续说道:“对了,应当还要找十个八个像你的人,有的耳朵像你,有的眼睛像你,有的嘴巴像你,全养在宫中以慰朕对你的相思之情。”
江从鱼磨牙:“那要是你不在了,我也要找十个八个像你的人养在府中,以慰我对你的相思之情。”
楼远钧自己先开的玩笑,听到江从鱼这么说却有些受不了。他语气危险:“那朕可能会化作厉鬼日日夜夜缠着你不放,叫你没法去宠幸他们。到时候旁人都看不到我,只能看到你随时随地一副任人采撷的动情模样,怕是会觉得你想朕想疯了。”
江从鱼觉得自己说不过楼远钧无关口才好不好,更无关思维敏不敏捷,大抵只因为自己没楼远钧这么……变态。
他决定不和楼远钧讨论这种危险话题,转为商量出关于河东以及南疆两地的处置方案以及相关人事任免。
当年先皇的昏庸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再添几桩也算不得什么,对于镇南侯夫人以及秦溯母亲而言却是毫无益处的。
世间多得是好说闲话、不辩是非的好事者,即便她们所遭遇的那些事都是被迫的,再揭开来讲也不过是让泉下之人身上沾上更多恶议而已。
事已至此,他们也只能像过去几年那样尽可能地收拾先皇留下的残局。
江从鱼又被留在了宫里。
倒不是楼远钧食髓知味,一天都不愿离了他,而是怕镇南侯知道事情败露后迁怒于江从鱼。
不想翌日一早,秦家那边竟传来噩耗,秦首辅留书一封饮鸩自尽。他没有穿代表着首辅尊荣的紫袍玉带,只一身白衣素袍,一如当年孑然一身入京赶考时的书生打扮。
他在遗书中痛陈自己教子无方、驭下无道,望朝廷从严惩处、切勿姑息。
接着交待说丧仪一切从简,只须备一口薄棺葬在亡妻附近即可,不必合葬,不必扶灵归乡,切莫铺张浪费。家中除留予二儿子秦溯一家的藏书及一处二进宅院外的一切财物都捐入国库。
最后则表示此生最对不起亡妻,唯一的遗愿是让二儿子秦溯与孙儿改随岳家姓,为岳家传延香火。
这封遗书写得情真意切,不少人读后都为之动容,又念起秦首辅的好来。连此前得了秦首辅罪证出面弹劾他的御史都不免叹息:“何至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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