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鹤溪道:“看得出来,你确实当成自己家了,整个国子监再没有比你更自在的人。”
江从鱼只当没听出沈鹤溪话里的嘲讽,改为向沈鹤溪打听朝中有没有姓耿的大官。
沈鹤溪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江从鱼把自己在码头上干的好事囫囵着讲给沈鹤溪听。
沈鹤溪:“………”
你这惹事的能耐可真不小,怎么不把天也给捅个洞?
沈鹤溪道:“是有一个,礼部尚书就姓耿。”
江从鱼:。
他如今已经不是吴下阿蒙了,礼部尚书是干什么的他还是知道的。
很不巧,他们国子监隶属于礼部,而他们如果是想靠科举晋身,同样也要到礼部贡院考试。
好消息,耿尚书确实没有在国子监这边当学官的学生。
但坏消息是,整个国子监和科举考试都归人家管!
江从鱼小心翼翼地追问:“他老人家记仇吗?”
沈鹤溪瞥他一眼,说道:“你要是不背后说人,就不用担心这种事了。”
江从鱼道:“我哪里知道会遇到他本人,明明只是我们那边口口相传的笑话而已。”
沈鹤溪道:“各地风土人情皆不相同,也都有只在当地才有的土产,外人不知道难道不是很正常的事?因为这种事便去嘲笑别人,实在不是君子所为。你要是一次失言就被嘲笑个十几二十年,你能高兴吗?”
江从鱼被问住了。
这事要是落到自己头上,那确实挺难受的。
只不过笑话这东西大多都是有点缺德的,不缺德的都不好笑,他从小这么听人讲了,自然也这么对人说。
江从鱼虚心受教:“我知道了,下次我一定不这样嘲笑别人了!”话落后觑见沈鹤溪的脸色缓和了不少,他才继续请教道,“那我现在怎么办?耿尚书会不会一直生我的气?”
沈鹤溪说:“耿尚书不是记仇的人。”
他这话其实也就糊弄江从鱼,耿尚书是秦川人,年轻时脾气最是火爆,也最爱以牙还牙。后来受的挫折多了,他才不得不收敛了些许脾性。
只不过朝中这些活下来的老臣,当初大多是被江从鱼他爹明贬暗保给护下来的。他们即便嘴上不提,心里头也大多还念着几分旧情。
只要江从鱼不犯下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愿意出面保他的人可以说是多不胜数。
正是因为江从鱼在京师走上几步就能遇到个他爹的故交,沈鹤溪才对江从鱼要求得更为严格。
这孩子才十几岁,好奇心重又年轻气盛,最容易行差踏错,过于宽纵反而是害了他。
要不然杨连山这么容易心软的人怎么会对江从鱼那般严厉?无非是爱之深,责之切。
缘分这东西还挺奇妙的。
沈鹤溪与江清泓曾是“北张南杨”这一辈中公认的最出色的弟子,却阴差阳错地没有任何交集,连一面之缘都不曾有过。
他当初因缘际会之下结识的是杨连山,与他成为知己好友的也是杨连山,所以江从鱼在他这里是杨连山的学生。
他不会让江从鱼在自己眼皮底下行差踏错。
江从鱼哪里知道沈鹤溪的用心,只觉得沈鹤溪这人虽然老爱板着一张脸,但人还怪好的,不是那种不愿意听你说话的臭脾气。
他开开心心地在沈鹤溪这边蹭了饭才离开。
第28章
江从鱼回斋舍的路上遇到几个同窗,与他们一路聊回去,却听有人埋怨秦溯那批人不仅狗眼看人低,还爱学他们做事。
他们结伴读书读报,秦溯那边也跟着学。
江从鱼笑着宽慰道:“这些本来就是很寻常的事,哪有我们做了人家就做不得的道理。”
道理是这个道理,可许多人一思及那些人的态度还是如鲠在喉。
他们的出身是不如那些官宦子弟高,可他们也不用一见面就把“我看不起你”几个大字写在脸上吧?
叫他们怀疑他们家里是不是小人得志才侥幸当了高官,要不然他们家的儿孙怎地这么没教养?
江从鱼对自己偶尔遭人白眼的事不甚在乎,只觉得“不遭人妒是庸才”,可他不能叫其他人也不放在心上。大家都才十几岁,凭什么要忍受对方的无礼对待?
他一路上认真聆听着众人的想法,并没有再劝他们别在意。
待到回了自己的斋舍,江从鱼就坐在那儿思量起如何处理这些不明不白的矛盾来。
许多事其实都是堵不如疏的,没有叫哪边一味忍让的道理,不能把邹迎他们的志气都给磨没了。
何子言几人回来见他用老僧入定的姿势坐在那儿,觉得古怪得很。
何子言坐到自己床铺上问他:“你在做什么?”
江从鱼想得差不多了,听到何子言的叫唤后便睁开了眼,笑嘻嘻地说道:“想你呢。”
何子言现在早习惯了他的不要脸,骂道:“别整天胡说八道。”
江从鱼也不胡咧咧了,乐滋滋地朝袁骞几人招手,摆出一副“共商大事”的架势邀他们一起坐下说话。
等到同寝几个人都坐下了,江从鱼才如此这般如此这般地说起了自己的打算。
众人听完俱都有些意动,纷纷表示自己没有问题。
动员完同寝的人,江从鱼又跑去敲本斋其他斋舍的门,一口气把本斋的二十余人都给鼓动了。
还是学正巡查时察觉他们这边还有人在说话,特意进来教育了他们一通,江从鱼才终于乖乖回去睡觉。
翌日的骑射课上,江从鱼找机会和秦溯聊上了。
主要是问秦溯愿不愿意每个月一起组织各斋效仿前人来搞“夺席谈经”,也就是就着各类问题相互辩论,胜者可以把对方的坐席给夺走,这样输了的人就得站着当看客了,出局!
要是光是辩论觉得不够过瘾,还可以加场蹴鞠之类的比赛热热身,争取各有所长的同窗都有表现自己的机会。
要是办得好了,还可以集思广益组织更多别的活动!
秦溯问道:“为什么突然想弄这个?”
江从鱼道:“即便我不说,你应当也是能感受到的,即便同在国子监读书,许多同窗还是相互看不顺眼。”
“我觉得与其让他们私底下结怨,倒不如摆到明面上来,多给些机会让他们认真较较劲。”
“说不定到时候他们一心想着要打败对方,兴许会更有动力去学新东西呢!”
江从鱼囫囵着把自己“堵不如疏”的观点讲给秦溯听。
秦溯对身边的人是怎么个想法心知肚明,他虽然不太赞同他们对待那些寒门子弟的态度,却也没什么办法去改变所有人。
他听着江从鱼的打算,不知怎地想到这事若是叫他父亲知道了,说不定又要请家法。
毕竟他觉得无法可施、决定放任自流的事情,江从鱼却想着要把它转化为催人上进的利器。
许多时候人之所以能咬牙坚持,不就是因为要争那么一口吗?
光是这种处事态度,他便又不如江从鱼了。
别看他身边同样聚拢了不少人,实际上这些人大多都有自己的想法。之所以明面上以他为中心,不过是看在他有个首辅爹的面子上。
于是他遇到难题的第一想法便是逃避。
江从鱼却完全不一样,他胆子大得很,有什么想法就迫不及待要去付诸实现。
仿佛从不害怕遭到拒绝。
江从鱼说完后正等着秦溯的答复,却见秦溯神色有些惘然,不知正想着什么。
江从鱼忍不住喊了他一声:“秦兄?”
秦溯回过神来,朝江从鱼露出一个满含歉意的笑:“你的想法很好,我会好好与他们商量的。”
江从鱼得了秦溯的应允,只觉这事肯定能成了。他击掌笑道:“到时候我们每斋选一个人出来不参与谈经,只负责参与审题、报题、裁判等等杂事,你觉得如何?”
秦溯点头。
江从鱼是说干就干的性格,当即拉着秦溯往沈鹤溪的直舍跑,口中说道:“走走,我们这就去与沈祭酒说一声,若是没有沈祭酒同意,这事儿怕是办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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