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怀真听明白了,这铁凌邑的祭神会和敕勒川其他地方由小部族举行的祭神会不同,意不在祭神,而来参加这祭神会的,各自都心怀鬼胎,有着自己的打算。
讨彩已停办三年,怎会突然恢复?
怕是在场之人抱着和季怀真同样的疑惑,不过相较季怀真这个外人,他们更能领会到苏合此举意在何为,目光已不住在两位皇子之间流转。
一个是母家势力颇广,最受族人支持的三皇子獒云。
一个是深受大可汗偏心宠爱,可生母却是齐人的七皇子燕迟。
近日族中的流言蜚语甚嚣尘上,都说燕迟在汶阳接特使回铁凌邑时遭到鞑靼人的袭击,而将鞑靼人引过去的,正是獒云!
提起两位皇子之间的前尘旧恨,倒也有几分可信,可苏合可汗的态度却始终令人捉摸不透。
都知他对燕迟疼爱有加,若真是三皇子有意加害,苏合可汗怎会坐视不理?一干臣子自作聪明,都以为窥见些许君心,又纷纷倒戈,不敢轻易在二位皇子之间站队。
见本次彩头居然是昔日叶红玉用过的佩刀,一看便知今日这祭神会,怕是有看头了!
眼见那边獒云朝燕迟不怀好意地一笑,已抬脚走入校场中央,拿鼓槌朝前头的立鼓上猛敲三下。
场上霎时间安静下来,不等他手中骨刀指向谁,众人已默认他要挑战之人是与他向来不睦的燕迟,已纷纷看了过去。
燕迟的手抓住刀柄,正要应下,却看见高台之上,瀛禾正警告般地看向他,暗自摇头。
见他有所顾虑,獒云登时大笑,挑衅地一指燕迟,以夷戎话说了些什么。季怀真不必问,也知道是些难听话。
周围哄笑声大起,燕迟隐忍不发,目光却在一瞬间冷了下来。
他手背青筋绷着,将刀柄握得死紧,就在忍不住终要出鞘的那一刻,身旁一人站了起来,几步跃进校场,接过鼓槌,展臂敲了三下响的。
“——我来应战!”
不是季怀真又是谁?
那三声鼓响令燕迟心神巨震,不可置信地看着季怀真。
他都告诉他了,这讨彩之事是要出人命的,叶红玉的刀要二人合力才能抬上来,可獒云一人便可挥动,季怀真那花拳绣腿又如何应战?
只听得利刃出鞘的龙吟之声,燕迟已站起,朝季怀真冲去:“不行!我来。”
苏合可汗威严的声音从高位传来:“燕迟,不可破坏规矩。”
话音一落,已有几名士兵要去拦,却被燕迟三两下放倒在地,眼见要突出重围,够着季怀真,将他拉回原位,一杆箭矢却猛地破风而来,钉在燕迟脚下,使他不能往前一步。
高台之上,苏合可汗放下手臂,手中弓弦尤颤。
祭神会讨彩的规矩,除非应战者主动认输,其余无关人等,哪怕是大可汗,也不可插手叫停。
季怀真朝燕迟懒懒一挥手:“坐回去,别丢我的人,”
燕迟紧张道:“鼓槌你不要丢,他来打你,你立刻往回跑,用槌击鼓第一次是应战,第二次便是认输,记得了?”
“知道了,啰嗦。”
“你不是獒云的对手,你会被他打死的!”
见他如此紧张模样,众目睽睽之下,季怀真突然一笑,轻声道:“你这会儿又不讨厌我了?”
燕迟一怔,登时气不打一处来,怒道:“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个!”
“今天就让你看看,什么叫脑子比拳脚管用。”季怀真一笑,心想,斗不过陆拾遗,还斗不过这头脑简单的夷戎三皇子吗?!
在瀛禾的示意下,一旁已有人冲上,不顾燕迟的挣扎,将他给拖了下去。
校场之内,其余人全部退出,登时只剩下獒云与季怀真。
獒云冷冷看着季怀真,再一开口,竟是一口标准极为标准流利的汉话。
他冲季怀真道:“比什么,让你挑。”
季怀真回以一笑,桀骜不驯道:“我不是你们夷戎人,也不懂你们的规矩,我们齐人都讲究三局两胜,第一局我来定,比枪,第二局你来定,第三局,我入乡随俗,交由苏合可汗。”
话音将落,只见季怀真手臂一扬,不顾燕迟的千叮万嘱,竟是嚣张无比地主动把鼓槌扔出校场外。燕迟脸色大变,忍不住向高台跑去,一反常态道:“父王!”
苏合可汗面色漠然,一改先前慈父模样,充耳不闻。
季怀真冲獒云道:“如何?”
獒云冷笑着点头:“就按你说的来。”
他知这个齐人此举是在拖延,头两局想要个一比一的结果,第三局自可交给父王,若父王偏心,第三局他也赢不得,可獒云自有信心与手段,叫季怀真头两局输得心服口服。
更甚者,怕是眼前这人,也没命活到第三局。
当初叶红玉一刀斩杀他外祖父,他今天就要当着拓跋燕迟的面,将他心爱之人一刀割喉,叫他尝一尝痛失挚爱的滋味。
已有侍从将季怀真的枪拿来。
第一局点到为止,二人的枪上都沾了红色染料,谁的枪头先碰到对方身体,谁就算赢。
金锣一响,獒云抢先攻来,他平时用惯了刀,握住枪便一阵猛劈,枪身砸下之时,季怀真把枪一横,勉强接住,登时只觉虎口巨震,两臂发麻,不曾想獒云看着瘦弱,却一身蛮力。
燕迟在下面喊道:“别和他拼力气!”
季怀真咬牙苦撑,一字一句道:“这还要你说?”
最初几招,趁着獒云不惯使枪,季怀真初占上风。
可几招后,獒云便越发得心应手,将季怀真逼得连连败退,眼见正要一枪扎中对方肩膀,季怀真却避也不避,兵行险招,直逼了过去。
见那长枪在他手中一转,以枪尾猛地直扫獒云后背。
这一击蓄足了力气,又阴险至极地打中獒云先前被他亲爹踹中的地方,可怜獒云旧伤未愈,再添新伤,又加上他轻敌,险些被季怀真一枪扫出校场。
季怀真冷声道:“这一枪,是替叶红玉叶大人打的。”
台下一片哗然,虽不是每个人都懂汉话,但叶红玉三个字绝对如雷贯耳。
燕迟霎时间说不出话来,怔怔地看着手掷长枪,长身而立的季怀真。
獒云阴鸷回头,咽下口中腥甜,直直盯着季怀真,刹那间看明白了这个齐人的意图。他轻狂一笑,突然回身,手中长枪朝立鼓猛掷出去,一声闷响之后,只见那长枪横穿鼓面,去势未消,连带着鼓一起钉在地上。
獒云冷冷道:“这一局,算我输,下一局。”
季怀真眉头微皱。
金锣再响,第二局开始。
獒云半句废话没有,既不解释这一局的规则,也不给季怀真喘息时间,锣声余韵还在,便直接箭步上前,握拳成爪,直逼季怀真面门。
然而令人意想不到的一幕发生了。
见那齐人身手矫健,拔腿就跑,围着整个校场没命地转,看得众人傻眼。
他们夷戎人比武,向来以临阵脱逃为耻,便是输了,也也得以迎敌之姿,谁知这齐人开始便逃跑,遛狗似的,将他们夷戎三殿下遛了大半个校场。
燕迟心急如焚,只盼着季怀真有些眼色,早点认输,拖到第三局,便有机会了。
然而眼色这回事,季怀真虽有,却也只用在想用的人身上。
眼见獒云面色铁青,紧随其后,一只手已搭上季怀真的肩膀,季怀真却猛地顺势弯腰,绕到獒云身后去,一个错身的功夫,已是一巴掌扇在这位心高气傲的夷戎三皇子削瘦的脸上。
巴掌脆响响彻天际,比和当初打烧饼惊得飞鸟齐出的一巴掌有过之而无不及。
季怀真甩甩打痛的手掌,彬彬有礼道:“这一巴掌,是替巧敏大哥打的。”
獒云缓缓回头,用牙顶了顶被打的那边,继而猛地抬脚,一脚踹中季怀真胸口。
这一脚不可小觑,踹的季怀真人飞出去,头先落地。
他眼前发黑,胸口血气翻涌,哇啦一声,早饭混着血,尽数吐在刚冒新芽的草地上。隐约间听见一声熟悉怒吼,依稀看见有人正冲这边冲来,竟是一干侍卫都压不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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