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一时未能得手,好在对方现在也没有要拿阿全开刀的意思。
瀛禾的心思已昭然若揭,本以为回到上京后等着的是一场狂风骤雨,谁知对方却按兵不动。不止不动,连阿全的事情也不再过问,只把武昭帝带走,每日处理公务,遇到不熟悉之处时,便去问一问陆铮与那些从临安来的齐人大官。
不少人前来试探燕迟口风,旁敲侧击着想要打听苏合临终前的旨意,燕迟却对此闭口不谈。
大半个月后,上京的芳菲尽阁又开了。
陆铮果然前来,见到季怀真的第一眼,便直直跪下,一如两年前季怀真带人去陆府抄家的那一晚。
数月不见,陆铮一头灰白交杂的须发已尽数发白,他用力给季怀真磕头,涕泗横流道:“求季大人救一救爱子……瀛禾虽留他一命,可他打的那些算盘,想要拾遗做的那些事,着实是要他的命,若成了,还不如杀了他, 你让他下半辈子如何活下去。”
季怀真不吭声,只觉好笑,心想他巴不得陆拾遗立刻就死了,还管他下半辈子如何活?真把他季怀真当成救命的菩萨不成。
他居高临下地打量着陆铮,只觉得这父子情深的一幕真是惹人讨厌,越看越烦闷,越看不是滋味,最终,季怀真移开视线,也不知怎得,就鬼使神差道:“看在他识趣救我家阿全一命的份上……我顺水推舟,卖你这个人情,你进来吧。”
说罢,转身步入包间,让陆铮也跟了进来。
等陆铮再出来时,他的腰又比先前弯了几分,仅仅是一扇门,就平白无故地夺走了陆铮数年生机。
芳菲尽阁再开,只比先前更声势浩大,更引人注意,一改从前拿乔奢靡做派,四层全开,再不做皮肉生意,而是改成了酒楼。
齐人、夷戎人、羌人、回鹘人皆可入内。
芳菲尽阁背后的老板,自然又是那最近风头正胜,令人咬牙切齿,却又不得不恭维的季大人。
季怀真既答应替瀛禾敛财,便有自己的主意,至于敛来的钱财去了何处,他从不过问,只扣下自己的那份。
得知李峁自立为王后,有不齐人官员想要再回到临安去,瀛禾见状并不阻拦,反倒挥手放行。倒是季怀真那个有着狼子野心的,仗着自己尚有亲兵,就将人给扣住,要对方远在临安的亲眷拿钱来赎,借此大发横财。
现在能拿出钱的人,都是大齐国破之前以官职捞足了油水的人。
不少人背地里指着季怀真的脊梁骨骂,说他先前对着鞑子奴颜媚骨,现在又大发国难财,帮着夷戎人搜刮民脂民膏。
那临安城中丧权辱国的一跪又经这些人的口,传遍了上京。
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从瀛禾手中扣下的三成季怀真分文不留,两成送去临安,只命人给李峁带话,让他能撑多久撑多久;剩下一成留给白雪与阿全。
在齐人眼中他是走狗叛徒,在夷戎人眼中他是瀛禾竖在明面上的刀。渐渐有风声传出,说季怀真早就与瀛禾勾结,还在临安时就与他互通消息,曾经更是在开战前一纸密信送往夷戎大营中,企图以陆拾遗的消息换取一线生机。
结果现在夷戎成了最终赢家,陆拾遗非但活了下来,背后还有拓跋燕迟撑腰,季怀真不得已才继续投靠瀛禾,甚至连苏合可汗的死,都和季怀真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季怀真听说过后,查到源头,亲自带人上门,将其收押下狱。
这下不止齐人知道上京有个“季狗”,连夷戎人都对他这一外号如雷贯耳。
燕迟得知后,只无奈道:“你怎么做好事得打着做坏事的名头,让别人骂你很高兴吗。你故意的?”
季怀真心中一惊,还以为被燕迟发现了什么,只嬉皮笑脸地转移了话题。
燕迟却闷闷不乐,日日听着别人骂季怀真,却又无立场替他开口辩解,颇为痛惜。
季怀真见他这副生闷气的模样,稀罕得要命,也得意的要命,得意过后却是一阵心悸,心想若放在从前,他卧薪尝胆为其牟利后还要落得个骂名,说不得要愤世嫉俗一阵,可现在有燕迟陪着,有阿全,反倒不在意那些细枝末节。
季怀真便笑道:“你家大人我现在高兴得很,懒得同他们计较,莫说是有人背后骂我,就算是当面……”
燕迟抬眼看他:“你便如何?”
这自下而上的一眼自然又将季怀真看得一阵心猿意马,他盯着燕迟的漂亮眼睛,恨不得凑近了数他纤长的睫毛,喃喃道:“……当着你的面,我不敢如何,到了你看不见的地方,自然是想如何就如何。所以殿下,要想我当个好人,不再滥杀无辜,得你日日夜夜看着我才行。”
季怀真出神道:“燕迟殿下,你先前莫不是靠脸打仗?靠美色杀敌?”
他越靠越近,话音一落,燕迟已是气息不稳,伸手将人抱住,开始替天行道,为民除害,管一管这阳奉阴违,口蜜腹剑的季大人。
一管就管了一夜,阿全又被送去同白雪睡,打着哈欠,冲白雪炫耀道:“我舅好厉害,他还是个大夫,又要给我爹治病啦。”
翌日一早,燕迟精神奕奕地起了,季怀真懒懒躺在榻上,看他一丝不苟地将一条巴掌宽的牛皮腰带勒在腰间,便知他今日有重要的人要见,便问道:“今日又要见你族中叔伯们?”
燕迟点头道:“还有不少事情要处理,今日会晚回来些。”
季怀真若有所思道:“正好我今日也有些事。”
燕迟探身过来,在季怀真额头落下一吻,转身出门。季怀真听了一会儿,见他离去,方翻身而起,白雪等在外面,二人往芳菲尽阁去了。
他们一走,背后便绕出一人,正是去而复返的拓跋燕迟。
他看着季怀真这幅暗算筹谋意气风发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偏的又无可奈何,正要上前将人抓回来仔细盘问,又略一迟疑,半晌过后,抬脚往军营的方向去了。
一个时辰后,芳菲尽阁四楼包厢内的房门被人敲响,里头谈话声一停,前来通风报信的领班站在外头耐心等上片刻,房门才被拉开条缝。
白雪探身出来,皱眉道:“如何,不是说过若无要紧事不要来打扰?”
领班擦了擦额头的冷汗,为难道:“姑娘是这样吩咐过,可谁知那夷戎的七殿下一声招呼不打,说要包下四楼犒劳手下将士,直接带着人过来了,正在外头等着。上京现在虽是夷戎人占着,但瀛禾殿下早就对他们的人交待过,不可强占百姓财物,不可仗势欺人,更不可奴役齐人。要按此来说,派人回绝说四楼今日已被提前定下便可,他们也不敢生事。可都知道咱们这儿的规矩,寻常人等上不了四楼。七殿下只要一打听,就知今日谁在,怕是又要生是非。”
白雪越听,脸色越古怪,心说占着四楼的是季怀真,他拓跋燕迟还能生什么是非,敢生出什么是非?
领班颇为贴心,往里看了看,压低了声音道:“都说七殿下和咱们季大人不对付,有前尘旧怨,这万一再生龃龉该如何是好?”
白雪:“……”
不等她说话,背后又一声音横插进来。
季怀真坡着脚走出来,漫不经心道:“无妨,我去会会他。”
他一拢身前衣袖,还未走上两步便听到从一楼传来的吵闹大笑之声,夹杂着几句粗狂的夷戎话。他倚在栏杆上,循声朝下望去。
只见人群之中,一人也抬头朝他看来。
这人身姿挺拔,双足微微分开而立,脊背挺直,端的是一身正气。腰间围着条巴掌宽的牛皮腰带,将窄腰勒出,是今早出门前季怀真亲眼看着他佩戴上去的。
额前则戴了条二指宽的牛皮抹额,正中间嵌着颗鹅卵石大小的绿松石。从前在敕勒川大婚时,这东西季怀真见他戴过一次。
而那双漂亮灵动至极,会说话般的眼睛,正牢牢盯着季怀真。这人眉骨高,眼窝深,这样专注看人时总有股隐隐攻击性,谁这样被他看着,只感觉自己正被一头狼打量盯梢。
季怀真却不害怕,用露骨目光将人轻佻之际地从上到下刮了一遍,直至过足了眼瘾,才叹口气,自言自语道:“明知他家大人我就吃这一套,还打扮成这样,这是有备而来,准备套话的。真是恃宠生娇,还知道动用美色了,脾气倔成这样,以后更是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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