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
司空就说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满意还是失望了。
他的仇人似乎都得到了惩罚,但这惩罚跟一条人命相比,又太过微不足道——关键是所有的人都还摆出了一副“陛下铁面无私,微臣感激涕零”这样的表情,让司空忍不住怀疑自己的价值观是不是又跟这个时代有了分歧,以至于无法准确地评估惩罚的严重程度。
虞谅被崇佑帝斥责治家不严,罚俸一年,禁足自省。
虞道野私德有亏,国公封号收回,降为郡公,罚俸一年,禁足自省。
长荣公主褫夺公主封号,食邑由朝廷收回。从此之后长荣公主的身份仅仅是宗室女,不再享受朝廷赐予的俸钱、春冬衣绢锦、禄米等等。
除此之外,她还要到太后宫中,当着三品以上命妇们的面接受太后的训斥。
最后这一条,大约对这些贵妇人来说是非常伤面子的一种惩罚吧。反正司空看到长荣公主在听前面一部分的时候,神色还是很平静的,但听到最后一条时却露出了“开玩笑吧?这一定不是真的”这样震惊的表情。
司空想了想,决定还是回去之后悄悄问凤随吧。
这里是大朝会,众目睽睽之下,难道他还能表现出“陛下处事不公”或者“我不满意陛下的处置”这样的神情吗?
不但不能表现出不满,他还得感恩戴德呢。毕竟崇佑帝可是为了他这样一个普通武将,对高高在上的天家公主做出了惩罚。
长荣公主被推下去之前,终于分了一个正眼给司空,仿佛是想要在离开昭德殿之前看清楚让她栽了这么一个大跟头的人。
她的视线仍然带着居高临下的不屑,像是在对他说:走着瞧。
虞谅父子俩也在看着司空,这个一身悍气的青年,目光里也藏着剑锋。虞谅看见他,就会想到他曾经对虞道野所抱有的期望。这期望后来也曾在虞进和虞保的身上短暂停留过,最终都落空了。
但现在,他却忽然间在司空的身上看到了他早已湮灭的期望之火。
可惜……
除了一句造化弄人,虞谅现在也想不出其他的话了。
与他相比,虞道野的目光要平静得多,仿佛司空所做的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或者说,无论司空做了什么事,他都能够平静的接受。
他看着他,仿佛灵魂里所有的温度都凝聚到了他的眼睛里。
但司空却没有看他,他正在看的,是长荣公主。
司空不闪不避的与她对视,视线交错而过的刹那,他冲着她做了个口型:“便宜你了。”
谁还不会撂几句狠话了呢?司空心想,你不肯善罢甘休,正巧,我也不乐意呢。
那就……走着瞧好了。
长荣公主像是完全没有料到司空会有这样的反应,瞳孔微微一缩。下一秒,两人的视线已经错开了。她被内侍推着,身后跟着虞谅父子俩,缓缓离开了昭德殿。
司空的挑衅仿佛只是她回眸瞬间的一个错觉。
第219章 牌匾
长荣公主有心把虞谅父子俩叫上马车训斥一顿,但这俩父子却跟商量好了似的,一起无视掉了她派去的老嬷嬷,一前一后上了马,慢悠悠地走到了前面。
宫门口无数眼睛盯着,长荣公主刚刚挨了罚,不好在这里发作,只能强忍住怒气,打算回家再说。
老嬷嬷跟了她大半辈子,一看她的脸色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一路上苦口婆心地劝她对驸马要和软一些,对国公爷也要多些慈和……
说着说着,她自己也说不下去了。同样的话,从公主出嫁之前她就开始说,车轱辘话也说了大半辈子了,奈何公主从来就不是能听进劝的人,夫妻、母子还是越走越远。
年轻时候,她仗着身份高,官家又看重她,宫里的娘娘们也都奉承她,没人敢给她脸色看。可如今她只是个普通宗室女,夫妻之间的感情比路人还淡薄,儿子又早早就跟她离了心,公主又是一把年纪的人了,这以后的日子要怎么过?!
老嬷嬷也是快七十的人了,比公主还要年长几岁,想想公主以后的日子,心酸不已。
长荣公主见她说了一半儿又不说了,反而有些惊奇。她还以为这一路上耳朵都不得清净,结果老嬷嬷自己不说了。
长荣公主瞟了她两眼,见她眼圈泛红,就知道她这又是替自己操上心了,顿时也有些心烦,觉得她瞎操心。以她的身份,虞谅哪有胆子跟她对着干?
这老东西鹌鹑了一辈子了,她就不相信,临到老了,他敢到她面前来跟她叫板。再说他想叫板就能叫板吗?!她手里有亲卫,又早早把持住了国公府的管理权,他想叫板拿什么叫?!
她这样想的时候,心里忽然咯噔一下,想到了一个要命的问题:她如今不是公主了,食邑和俸禄都没了,亲卫会不会也被朝廷收回去?!
马车停在国公府大门口的时候,答案揭晓了:内侍省来人清点她的亲卫队了。还带来了有崇佑帝用印的文书。
长荣公主忽然就有些心慌。
她手下的亲卫队替她做了无数的事,没有他们,只靠国公府里一群心思不明的仆人,她会有种寸步难行的感觉。
但这事儿已经不是她撒泼就有用的了。
长荣公主冷着脸坐在马车里,眼睁睁看着她身边听话了半辈子的亲卫队长点齐了人头,跟着内侍省的人走了——她如今不是公主的身份了,连过来给她磕头这一节都可以省了。
长荣公主暗暗运气。没了封号,但她好歹也是当今圣上的亲姑姑,该有的身份还是要端起来的,不能让人小瞧了。
长荣公主示意身旁的嬷嬷把赏银送过去。他们好歹也跟了她半辈子了,如今要走,她不能一点儿表示没有。真要那样,她更要被人笑话了。
亲卫队一撤走,国公府门前也冷清了许多,大门前只有几个家丁守着,气势上看着就弱了。而且大门上方的“国公府”匾额已经被内侍省的人拆走了,“郡公府”的匾额还没有做好,大门上空了一块,好像把国公府的精气神也都给带走了。
其实门头上的匾额平时出来进去,很少会有人刻意多看它两眼,可它被拆走了,空出来的地方却一下子变得无比显眼,好像那个地方是整个府邸的“眼”,没了它,整个府邸的魂儿也跟着没了。
曾经光鲜无比的高大门楼,重楼叠院,突然间就多了一种今非昔比的凄凉之意。
让长荣公主看了都恨不得让人找一块布来把那里给遮上。
长荣公主被嬷嬷扶着从马车上下来,就见虞谅也正站在台阶下抬头望着牌匾的方向。听到脚步声,他回过头淡淡的看了过来。
长荣公主莫名其妙的就有些心虚。
但虞谅什么也没说,又回过头去,继续看着匾额空出来的地方发呆。
虞谅年轻时候是武将,他的父亲、祖父也都是武将,他们家的男丁都是从小就开始习武。虞谅年轻时候身姿挺拔,从背后看,真像一颗笔直的小树苗似的。
长荣公主第一次注意到他,就是在出宫的路上,当时她就觉得这小将军看背影英气勃勃,不知道从正面看,长什么模样?
后来她终于看到了虞谅的正脸,果然如她猜测的那样,年少英俊,神采飞扬,一笑起来眼睛亮晶晶的,让她看了就脸红。
长荣公主望着台阶下发呆的男人,忽然就想不起来当年那个英俊少年郎是怎么一步一步变成眼前这个沉默寡言的男人的了。
刚才在昭德殿上,她看到那个胆大包天敢告御状的明威将军时,着实惊了一下。因为司空年华正好,身上又穿着铠甲,粗粗一眼看过去,她竟有种看到了多年前的虞谅的错觉。
只能说真不愧是有血缘关系的爷孙俩吗?他们长得真是太像了,不仅眉眼像,气质更像。比虞道野年轻时候的模样还要像,比胡兰的两个儿子还要像……
长荣公主模糊猜到,司空如今的模样大约是勾起了虞谅心中对于自己年轻时代的回忆,也勾起了他曾对虞道野所抱有过的期望。
虞进虞保如今都做了御前侍卫,西京城的权贵人家有不少子弟会被送进金吾卫。他们都跟皇室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放到官家的眼皮底下,也容易抓住晋升的机会。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