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的女人发出了一声压抑的嗤笑,“什么兄弟啊,我怎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结交了这么交心的兄弟……”
随着声音的靠近,司空闻到了一股浓烈的香气。他说不出这是什么香型,不难闻,但因为太过浓烈,让人有一种不大舒服的感觉。就好像爬山的时候误入了浓密的桃花林,被这密集型的香气冲击得有些透不过气来。
司空向后退了两步,后背靠在门板上,发出了一下轻微的咯吱声。
谢六郎也僵了一下,他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了司空的窘迫,连忙出声说道:“桃花,莫胡说。你且歇着去。我带兄弟上楼去看看。”
司空刚才还在想桃花林,没成想这小娘子真叫桃花。他不动声色的暗中打量她,但房里黑黢黢的,那女子又是从暗处走过来,司空睁大眼也只看到了一个模糊的身形。从高矮胖瘦来看,倒有点儿像他曾在谢六郎家见过一面的那位花娘。
司空就想,谢六倒是真信她,这样机密的事,也不避着她。
桃花又笑,懒洋洋的说道:“那你带着小兄弟上去吧。我在桌上放了茶水点心,渴了饿了,你二人自用吧。”
谢六郎连忙拉着司空往楼上走。木质楼梯在他们脚下发出轻微的咯吱声,将浓郁的桃花香气抛在了身后。
没有院墙的遮挡,楼上的光线要显得比楼下略微明亮一些。司空看出这是一间女子的卧房,靠墙摆放着一张拔步床,床帐低低垂着。床边的梳妆台上有一些女人用的瓶瓶罐罐,一旁还支着一面铜镜。
卧房中央摆着一张圆桌,桌上有茶壶茶杯一类的东西。
谢六郎就轻声说:“桃花虽然是个花楼里讨生活的女人,但她仗义的很。”
司空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这会儿想的是,像谢六郎这样不正经的老流氓,真要娶一个良家女子,人家怕是降不住他。
或许就要桃花这等欢场中打过滚的老辣女子,谁也不嫌弃谁,方能过得起日子。
这念头在司空脑海里一闪,就被他抛到了脑后。
他跟着谢六郎走到窗边,从纸窗的缝隙里往外看。这才发现从这个角度望出去,斜对面不远处就是通明赌坊的后门。
他们刚才过来的时候,隔着后门,并没有看到什么出奇之处,但从高一点的位置望过去,才发现赌坊的后院里竟然还亮着两盏灯,并且还有不少人走来走去,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谢六郎轻声说:“我盯了他们这么久,发现了一个规律,每到月圆之前的这几天,赌坊里就忙的很……都是半夜忙。尤其这两个月,每到这个时候都要忙到后半夜去。”
司空忍不住问他,“忙什么?”
谢六郎微微扬起下巴,示意他往外看,“有东西运进来。”
“从哪里?”
谢六郎摇摇头,“或许是城外运进来的。西京城平日里开四个城门,除了北边的承运门紧挨着宫城,外面又是禁军们的营地,不许平民百姓出入。其余三个城门每日里不知道有多少百姓来往。我觉得,或许有些东西就这么零打碎敲的运进了西京城。”
司空心里一动,“火药?”
谢六郎没有出声。
司空很快就想到了,用这样鬼祟的方式耐心十足的往城里运东西,恐怕不止是火药这么简单了。
“反贼?”司空试探的问谢六郎,“广平王的手下?还是……”
谢六郎摇摇头,“这就得你们去查了。或许是广平王的人,或许是想要趁火打劫的人。”
司空觉得有寒意自脚底升起,整个人都不自觉地抖了一下。
夜色里传来一点儿细微的声音。像是有人在摸黑走路,脚步声刻意放轻,显得鬼鬼祟祟。
有人沿着他们来时的方向走了过来,而且还不止是一两个人。他们排着队,紧贴着院墙沉默地前进,每一个人的背后都背着一个将近半人高的背篓。
从他们走路的姿势,以及落脚的轻重,司空可以猜到背篓里的东西,应该是比较有分量的。
司空问谢六郎,“这些都是什么人?从哪里来的?”
谢六郎摇摇头。
司空望着黑暗中蠕蠕而动的一团团黑影,突然间冒出来一个主意。
夜色深沉,远处传来几声狗吠,又很快平息下来。
一个管事模样的中年男人站在赌坊的后门外,压着嗓子不住的催促,“动作快点儿!快点儿!”
背篓的重量几乎压弯了民夫的脊梁,他们一个个佝偻着腰身,艰难地爬上赌坊门外的台阶,踩踏着前人留下的脚印,亦步亦趋地往里走。
队伍的最后,也有一位管事模样的中年男人,手里握着一条盘起来的牛皮鞭子,一边催促队伍,一边有些焦躁地用鞭子在自己的腿侧敲打。
他时不时地往前走几步,催促催促队伍中段的人,或者干脆走到队伍的前方,看一看进门的情况,然后再溜达到队伍的尾端。
他没有注意到的是,当他再一次转身往队伍前端走去的时候,两个黑影从背后窜了过来,一个捂住了挂在队伍最后那人的嘴巴,另一人直接摘下了他的背篓,然后一阵风似地拖着他进了旁边的小巷子。
走在第二位的民夫似乎听到了什么动静,他困难地扶着背篓,想停下来回头看一看,管事已经溜达回来了,见他脚步放缓,十分不满地踹了他一脚,嘴里呵斥着,“给老子快点儿!懒骨头,走几步路也这般磨磨蹭蹭!”
民夫挨了一脚,放弃了回头张望的念头,低下头继续往前走。
管事的跟在队伍的最后走了一段,又心急起来,一边甩着鞭子一边快步往前走,指挥队伍里的人加快脚步。
夜深,但凡有点儿动静就显得格外突兀,他并不敢大声呵斥,只能压着嗓子,也压着满心的焦躁,不断地催促。
队伍在缩短,当他再一次回到队伍后段的时候,注意到排在最后的民夫步子有些急。
管事的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他记得自己刚才还踹了他一脚,也不知是不是刚才踹的重了,在他腿上留了伤,还是背篓里的东西实在太沉,压得他有些踉跄。
或者单纯就是心急吧。
管事心想,不光他急,其实大家都挺着急。他们正在忙活的事情,说到底也是见不得光的。谁知道巡街的青羽卫是不是马上就要绕过来了呢?
这些人可都是百里挑一的人精子,身手出众,耳聪目明。
再说眼下虽然是深夜,这条街上可也是有居民的,附近的几家商铺,据他所知夜里也都是留人值夜的。只不过生意人都谨慎,不该管的闲事,大家都默契的装瞎罢了。
管事的这样想的时候,忍不住又甩着鞭子往前面走去了。
扛着背篓的队伍活像躲藏在阴影里的一队无声移动的蚂蚁,各自背负着沉甸甸的行囊,在夜色里蜿蜒的向前移动。
又像是从通明赌坊半开的后门里拖延出来的一段绳索,被门里一双无形的大手一点一点地往回收,终于全部收了回去。
通明赌坊的后门无声无息地阖上了。
不远处一条黑黢黢的小巷子里,谢六郎也长长地舒了口气,他低下头看看缩在他脚边的一团黑影,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这个疯子……”他压着声音抱怨,“你说你到底有没有脑子……妈的……你要是出了事,老子后半辈子也别活了……”
他踹了踹脚下的黑影,见他毫无动静,只能认命的将他扛在肩上,鬼鬼祟祟地往回跑。
后门之内,桃花已经等的火冒三丈了。
见谢六郎终于拖着人回来,忍不住压着嗓子骂他,“这又是怎么了?!你要死自己去死!不要拖累老娘!”
谢六郎气得直翻白眼,“你个死婆娘,嘴里还有没有一句好话?!”
“好话能当饭吃?!”桃花手忙脚乱地关好门,仔仔细细的将门拴好,一回头,见谢六郎已经拖着人走进了屋里,连忙一溜小跑地追了过去。
“你这兄弟又是怎么了?”桃花关好堂屋的门,连忙走到桌边接了半杯茶送了过来,“受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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