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潜愣了片刻,听那声音道:“那是什么,那都是钱,一群败家子,对着空地射箭!”
魏潜从大盾中探出头。
果不其然见一打扮的文绉绉的男人快步走来。
他讪然,“黎大人,我以为,这般夷人突然撤是有诈,就没……就没让停。”
其实怪不得魏潜,自从上月以来,夷人日日来西境边域骚扰挑衅,放在平时,早已一队人马追出去了。
然而陈椋却下令只守不攻,这群人打了不知多少仗,何时这样憋闷过,心里都压着一股火。
若不是借着射箭抒发,真都要憋死了。
“诈个屁!”黎怀安生得斯文,面容白皙,简直就是书中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百无一用书生走了出来,乃是西境府军中除却陈椋第二白的人物,陈椋威名远播,无人敢言,他却也少有人背地里笑话。
黎怀安总管着西境府军各项支出,可谓是万军之中的一位账房先生。
有这位账房调度,西境府军似乎从未缺过什么,哪怕朝廷给的充足,到了最底层军士手中,也难免缺斤短两,可钱银经过黎怀安手,却从来都只多不少。
“亓承川死了!”隔着数人黎怀安大吼道:“被射死了!”
魏潜闻言明显心情大好,“那小子真成串了?”
夷人部族姓氏都是他们译过来的,原本名字又长又拗口,叫起来实在麻烦。
但他们一部一姓,所以译统领的性命就行,其他的就按照发音前两个字叫。
“谁射的?我马上就去大帅那给他请赏!”
若非亓承川没死,这日日都来的骚扰还要再持续一阵,魏潜心里憋火,恨不得带人冲出去拼命。
黎怀安用一种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他。
魏潜道:“怎么?”
黎怀安道:“你旁边蹲的那小子。”
魏潜一愣,心中忽有了个预感,往下一看,果然看见方才那个被自己认为来路不正的谢澈还老老实实地蹲在那呢。
听到仿佛是在叫自己,谢澈茫然地抬头,“官长?”
魏潜只觉一口气噎在了嗓子里,“你射的?”
谢澈点点头。
魏潜顿了顿,随后大吼出声,“那你怎么不说?!”
谢澈眼神愈发茫然,“不是你让我老老实实呆着吗?”
黎怀安不想看他俩在那你一言我一语,大步过来,把谢澈拽起,“谢小侯爷是吧,大帅要见你。”
谢澈将硬弓还给魏潜。
黎怀安看了一眼魏潜,低声道:“你可真敢。”他说的是第一次就让谢澈射箭。
便是刚选入营中的兵丁,也得训练个把月才能守城墙,哪有刚过来,就给硬弓让他去射人的道理!
魏潜听见小侯爷二字,又想起谢澈说过自己姓谢。
满朝上下,只有一位谢侯。
玉京侯!
魏潜表情一僵。
他知道这小子一定是从京中来西境历练的,但没想到是这么个身份。
他揉了揉脑袋,故作不在意道:“谁历练不是历练,我先历练历练他怎么了。”
他心知自己方才给谢澈弓箭的举动其实极危险,但是这么多人面前不愿意就这样低头。
黎怀安冷哼一声,再没说什么,拉着人就走。
谢澈跟在黎怀安身后,下城楼,往营中去。
不同与其他城池,驻军都在城外,或者偏远处。
整个乾州,毋宁说是一州,不如说是一面积极大的军营。
城中心,便是西境府军要地。
一路上检查无数。
黑甲军士层层环绕巡逻,威势压人。
黎怀安领着谢澈进去。
越往里,守卫却越没那么森严。
黎怀安站在厅前,扬声道:“大帅,人属下带来了。”
谢澈忍不住屏息。
他所见,唯有一个未着甲的背影。
陈椋十七从军,戎马半生,战功赫赫。
当年的兰居之战,便是他率军深入夷部腹地,直取万俟澜首级。
陈椋放下皇帝的回书,转过身。
谢澈一愣,正要下拜,忽听陈椋道:“不必拜,让我看看。”
陈椋看上去年岁同谢明月差不多,或许正是同龄,身材高大颀长,五官英朗俊美,剑眉星目,虽眼中含笑,却不怒自威。
奇怪的是,他身上并没有任何杀伐气,反而很是平和。
一种内敛沉郁,收放自如的平和。
谢澈站在原地,任由陈椋的目光打量着他。
陈椋目光也没什么杀气,却无端让人觉得仿佛被刀子触过了面颊。
谢澈静静站着,竭力不让自己表现出局促。
陈椋点点头,突然道:“芝兰玉树,有些谢氏子孙风姿。”他一笑,“既然来了,我亦不会因为你是谁人之子而格外优容。”
谢澈明白陈椋之意,当即道:“属下明白。”
陈椋见他神情沉静,有些满意,面上却没有半点显露,“怀安,送他回营,如众甲士一般训练。”
来的极快,走的也极快,谢澈不解,不过没有提出。
早有人将城墙上的事情告诉他了。
孟星驰沉默半晌,“大帅,真要派谢澈去?”
陈椋笑道:“谢玄度既然将儿子送来,我自然不能让他失望。谢澈箭术又上佳,只让他待在后方,岂不是暴殄天物?”他见孟星驰欲言又止,“况且,承平日久,在京中风花雪月,被父兄亲长庇护,能养出什么样的好儿郎?待我们老了,周朝就要交到这些孩子们手里。”
他笑,眼周有些纹路,却无损这个男人的风姿,反而平添了些凝霜之感,“君子之泽,五世而斩。不见见血,怎知先祖筚路蓝缕,方开创基业的艰辛?”
……
密奏已送京中。
即便快马加鞭,也是五日之后。
李成绮放下密奏。
军中近况陈椋一一汇报。
皇帝知情足以,却不横加干涉。
战场瞬息万变,就算李成绮用兵如神,也不可能远在万里之就知晓其中动向,故而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何况,陈椋非是新丁,而是老将,君臣多年,怎不会有点默契。
连陈椋自己都惊讶,惊讶于新帝行事竟如此令他熟悉。
但他将这种熟悉归结为新帝是谢明月一手教出,谢明月在李昭身边多年,教新帝时,难免不会使新帝潜移默化地向李昭接近。
李成绮喝了一口茶,有些疲倦地闭上眼睛。
谢明月看他,“陛下?”
李成绮按了按眉心,“孤无事。”
李成绮的困倦谢明月连日看在眼中,猛地有了个猜测,怔然一息。
“陛下,”谢明月顿了顿,“能否将手给臣?”
作者有话说:
不好意思更晚了,去写作业了,愿世间没有任何论文。(合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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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李成绮看了谢明月一眼, 若是放在从前,他一定要调侃谢明月两句春宵苦短日高起, 然而实在倦怠, 便伸出手,递给谢明月。
微凉的手指贴上手腕上细嫩的皮肤,李成绮差点没把手缩回去,又生生克制住抽手的冲动。
二人一时静默, 所闻唯有呼吸声而已。
谢明月搭在他手腕上的手指似乎颤了下。
李成绮疑惑地看了谢明月一眼。
十几年前宫变谋反, 未见这位谢太傅有半点动摇恐惧, 怎么今日给他把个脉, 竟颤了手指?
李成绮忍不住动了一下自己空闲的手,撑起下颌, 道:“有话直说。”
谢明月这个反应真让他觉得自己是不是又得了什么深入骨髓的不治之症,等下若是谢明月强颜欢笑着对他说无事,以后臣都陪着陛下, 那就更像了。
谢明月拿开了手。
李成绮坐得四平八稳,故作淡定道:“说吧, 孤什么话没听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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