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无春点头。
“那好吧。” 金夺燕推开窗户,旋身隐进夜色里,沈无春跟在他身后,虽不比金夺燕轻灵,却气息绵长,源源不绝。
一轮弯月挂在西楼的屋檐上,沈无春看着仿佛近在咫尺的月亮,忽然想起来一些往事。
那时他们两个从夏王孙那里离开,跑到阳雀楼的屋顶上。阳雀楼很高,下弦月好像就在他们身后,明亮之中透出些寒凉。
沈无春看从夏王孙那里顺出来的江湖八卦,他这个人满心扑在剑上,踏入中原武林这么些年,怕是从不知道江湖还有这么热闹的时候。
傅鸠仰躺在屋脊上,翘着腿,看月亮。夜风吹起他的衣摆,墨色的牡丹飘飘摇摇。
沈无春的表情素来寡淡,但傅鸠却可以通过他的眼睛分辨他的情绪。好比他现在,虽然面色平静,但是眼睛亮亮的,有些好奇,还透着些小惊讶,像是刚刚接触世界的小娃娃,看什么都兴致勃勃的。
某种意义上,这些东西确实为沈无春打开了一个新世界。
傅鸠问他:“是不是很有意思?”
沈无春点点头,傅鸠又开口,道:“这不比你那枯燥的剑谱有意思?你偶尔也看看这些世事人情,不要总想着练剑。”
沈无春从那几页纸里抬起头,看着傅鸠,摇了摇头,“我喜欢练剑,我们这一派追求的便是最高深精妙的剑法。”
傅鸠嗤笑,“你难道没听过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吗?《折梅剑法》称得上绝世无双了,还不是败在我的剑下。”
傅鸠声调懒懒散散的,“这世上哪有什么最精妙的剑法。”
沈无春想了想,道:“找不到最精妙的剑法,能更上一层楼也是好的。我如今的武功,便比我初入江湖之时厉害很多。”
傅鸠睨了他一眼,“那是因为你身边有了我。”
傅鸠忽然坐起来,捏着沈无春的下巴让他看着自己,“别找什么更精妙的剑法了,多看看我吧。有我在你身边陪你练剑,不比那几本破剑谱有用?”
沈无春就着这个姿势思考了一会儿,道:“我要你,也要剑谱。”
傅鸠眼里有些失望,他放开沈无春,道:“贪心不足。”
傅鸠又躺了回去,看悬在天上的月亮,这月亮就和沈无春一样,看着近在咫尺,其实遥不可及。
沈无春回头看傅鸠,“你不开心吗?”
傅鸠懒散的应了一声,沈无春不是很有诚意的哄道:“别不开心了。”
傅鸠看了会儿月亮,又看沈无春,“那亲一个。”
沈无春就俯下身去,亲了亲傅鸠的嘴唇。不等他起身,傅鸠一下子拽住了他,翻身将他压在了身下。
沈无春去看傅鸠,傅鸠眼里蒙上了一层淡淡的情雾,他舔了舔沈无春的耳垂,在他耳边说了什么。
沈无春皱起眉,道:“我不要,太硌得慌了。”
傅鸠不老实的蹭来蹭去,很不高兴的样子,“好师父,又不劳你动作,怎么这么娇气,躺着也嫌硌得慌。”
沈无春过后又说了什么,但是听不分明了。
那一轮明月挂在两个人头顶,与如今沈无春眼中的月亮,何其相似。
沈无春敛下心神,跟在金夺燕身后,往梦赦窟的方向去。
不多时,两人便到了那一块空地。这里原来是一间寺庙,后来荒废了下来,被燕无歇改成了梦赦窟。方圆几里,除了几间半坍塌的房屋,就只有一棵大槐树和一口枯井。
金夺燕蒙上沈无春的眼睛,带着他一同跳进井里。不知道过了多久,两个人停了下来,沈无春将蒙眼的布摘下。
入目是一道长长的石桥,石桥两边是幽暗的潭水,过了石桥,便是傅鸠所在的石洞了。
沈无春踏上石桥,他一身白衣,走到漆黑的石桥上。前后都黑黝黝的,只有他,仿佛混沌之中的一抹光。金夺燕只看了他一眼,就觉得手脚酥麻,立时不敢看了。
沈无春走过石桥,走到石洞前。他往里看去,石洞很大,石壁上镶嵌了许多盏灯,整个石洞十分明亮。靠近墙边一侧,是一张宽大的石床,上头铺着柔软雪白的皮草,上回沈无春来的时候已经体验过了。
一旁有一口泉眼,咕噜咕噜冒着清水,散发着寒气。几张大架子立在一旁,上头有美酒熏肉果脯。而另一边,则是慢慢一整面墙的藏书。大约是顾忌傅鸠,那些书里大多是一些诗文游记,没有一本武学秘籍。
这里一点都不像个囚牢。沈无春想,看向傅鸠与燕无歇结拜为兄弟还是有点作用的。
傅鸠站在书案后面,一只手挽袖,一只手执笔。宽大的绣满了墨色牡丹的长袍罩在他的身上,勾勒出他挺拔消瘦的轮廓。他看起来可真像个如玉公子,在临湖小楼里,倚风描画,姿仪英秀。
沈无春倚着石墙,这样一个人,哪怕他笔下正画着月下楼顶交颈缠绵的春宫画,也是赏心悦目的。
傅鸠放下笔,将画吹干,折起来放进了一旁的一个箱子里。那箱子里,里头有半箱子纸。
总不能都是他俩的春画儿吧,沈无春抿了抿嘴,想上前去看看。傅鸠却一抬手,将箱子合上了。
傅鸠抬起眼,看着沈无春,一双眸子,昳丽又无辜。
“你很介意我画这些东西吗?” 傅鸠问道。
沈无春其实无所谓,但是画半箱子春宫画儿,这也不是正常人能做出来的事吧。
“你是怕我把这些拿给别人看?” 傅鸠袖着手,墨色的长发边是一张苍白的脸,“沈大侠是觉得同我这个魔头不清不楚的,有碍你的清白吗?”
沈无春抿了抿唇,“我没这么想。”
傅鸠只是笑,透着一股子嘲弄。
他们两个总是不能好好说话,沈无春想说的话太多,却是个笨嘴拙舌说不明白的。傅鸠压根不想听他说话,他自己说话的时候又总是夹枪带棒的。
沈无春心里想,或许应该传信,那总不会吵起来。但他又一想,当面说话他尚且猜不透傅鸠在想什么,若是传信恐怕更想不明白了。
两个人没有办法心平气和的聊天,便只好做些别的。
于是上床。
石洞里没有白天黑夜之分,只要蜡烛不停息,便一直都是明亮的。石床边的帷幔被放下来,柔顺的落在雪白的皮子上,床上的情事一直要到傅鸠尽兴了才算完。
喘息声渐平,傅鸠挥开帷幔从床上下来,自顾自的倒水喝。床榻里面,沈无春半截身子埋在柔软的皮草里,露出大半个赤裸的脊背。白皙的肩背之上布满了暧昧的,缠绵的红痕,一直蜿蜒到消失在被子里的腰窝。
“我要喝水。” 沈无春哑着嗓子道。
赤着上身的傅鸠看了他一眼,倒了杯水回去。
沈无春喝完了水,依旧躺回去。傅鸠也在石床上躺下来,枕着手,看着帐子顶。
他没有问沈无春什么时候走,沈无春早晚要走。
第14章
大约是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蜡烛都燃尽了,石洞里一片黑暗,伸手不见五指。
石床上,沈无春兀自沉睡着,他身边躺着傅鸠。傅鸠侧着身子,指尖悬在沈无春眉眼之间。
沈无春生的极美,傅鸠想起当年他与沈无春过洛阳,牡丹薄瓣朵朵,姚黄魏紫,倾国倾城。而沈无春站在牡丹花丛里,如洛神出水,一眼惊鸿。
他那么美,却又那么冷,好像一身骨血都是坚冰寒雪塑成的,叫人暖不化,放不下。
傅鸠眼眸深深,指尖从沈无春的脸颊滑到了沈无春的脖颈,他摩挲着那细腻的颈子,如同将沈无春整个人禁锢在一掌之间。
沈无春浓密的眼睫颤动几下,睁开了眼睛。
傅鸠就那么看着他,不说话也不笑。
“你想掐死我吗?” 沈无春声音有些哑,大约是昨天伤到了喉咙,吞咽有些费劲。
傅鸠笑了,眉眼染上一种妖异,“是啊,我想杀了你。”
“为什么?” 沈无春看着他的眼睛。
傅鸠看着他,“因为你背叛了我,因为一本可笑的秘籍背叛了我。”
沈无春一下子说不出话了,他看着傅鸠的眼睛,嘴巴张了又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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