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人忽扬声开口。
“今日乃长公主忌辰,这石碑所言之事,又恰恰与公主有关。”
“神龟出洛水,背负洛书,献于伏羲,天下皆知,怎能说是杜撰,如今神龟再度现于世,怎能不说是一种警示呢?”
“警示?”
卫悯直接冷笑。
“那裴尚书说说,这石碑到底在警示何事?”
说话之人正是裴氏家主,工部尚书裴行简。
裴氏如今在朝中元气大伤,只剩裴行简这个工部尚书还在苦苦支撑。裴行简会与卫氏过不去,实在太正常不过。
裴行简不紧不慢道:“既是上天警示,自然要细细查证,才能知晓真相。那块石碑便是由我家中佃户在劳作时发现,现已运至延庆府县衙里,据家中管事禀报,石碑颜色与其上字迹皆古旧,非十数年沉积不可成,就是碑是旧碑,字也绝无做旧可能。首辅不如派人去仔细查看。只是此事如今已经传遍上京,若不查出一个真相,恐怕难安民心。”
“巧,真是巧啊。”
卫悯面色沉怒。
然而也明白,此事既已沸沸扬扬传扬开,朝廷便绝无坐视不理的理由。
便一拱袖,朝皇帝道:“陛下,臣以为,应该立刻调遣京营精锐,前往延庆府查证此事,好厘清真相,消灭谣言,抓住幕后主使。”
天盛帝点头。
“首辅思量周全。”
顿了顿,又吩咐章之豹:“事关重大,你也带人去一趟吧。”
章之豹自然明白皇帝意思,应是。
祭礼继续有条不紊进行,一直持续了将近一个时辰,才彻底结束。天盛帝与一直站在殿中主持仪式的礼部尚书梁音道:“今日有劳爱卿了。”
梁音恭声道:“一切皆是陛下统筹得当,臣不敢居功。”
皇帝欣慰笑了下,没有说话。
只是与今日突然天降神迹的神秘石碑一般,今日这场祭礼,似乎注定了不能平静结束。
在百官准备辞别皇帝离宫之际,一阵惊天动地的鼓声,忽然自宫门方向传来,响彻整座皇宫。
百官神色齐齐遽然一变。
站在官员之首的三位次辅也在一霎间停住步子,神色凝重往鼓声传来的方向望去。
因在宫城之内,能发出如此动静的鼓声,只有一个——
“是登闻鼓!”
很快有官员说出了答案。
登闻鼓,只有有大冤不得雪时,才会被敲响。
但自从十年前,一名大学士连同数百学子被杖毙鼓下后,这面曾象征着无上权威的鼓,再也没有响过。
十年后,鼓声再度响起。
在十年前,长公主死之日。
皇帝面孔雪白,仿佛想起往事,出了很久的神,才道:“登闻鼓响,必须朕这个天子出面受理。”
“没错。”
卫悯冷漠接过话。
“但有一个前提,鸣鼓者,必须先受一百杖。”
“若还有命活着,才能面见天子。”
皇帝道:“是啊,朕险些忘了这个规定,那便依规矩——”
皇帝话没说完,前去查看情况的刑部官员神色异常折返了回来,低声禀道:“陛下,首辅,鸣鼓之人,已经先一步到大理寺领了一百杖。”
百官纷纷露出诧异色。
卫悯则紧皱起眉。
皇帝默了默,问:“鸣鼓者何人?”
官员回道:“是一个妇人,下官亦不认识,只说是为亡夫鸣冤。不过,那些百姓听闻消息,佩服这妇人的气节,都涌到了宫门外,等着陛下为那妇人做主呢。”
“陛下。”
一直沉默的顾凌洲凝重收回视线,正色道:“登闻鼓响,非同小可。”
“鸣鼓者既已按照规矩受刑,就请陛下审理案情吧。”
天盛帝点头。
“阁老所言甚是。”
“诸位爱卿,便随朕一起,去一看究竟吧。”
众官员跟在皇帝仪驾之后,跟随皇帝一起登上宫门楼,放眼望去,果然宫门前人头攒动,围观人群被守卫持长枪拦在外围,而正中间的空地上,则跪着一个身上满是血色的妇人。
妇人手中举着供状,见皇帝露面,强撑着跪直身体,仰起头,高声道:“民妇吴氏,为亡夫虞庆鸣冤!求陛下还亡夫一个公道!”
第174章 看侯王(二)
现场一片死寂。
唯妇人泣血悲鸣般的喊冤声响彻天地。
站在城门楼上的百官心头几乎同时掀起一阵惊涛骇浪。
“虞庆之妻?!虞庆之妻不是已经死在督查院大狱里了么怎会出现在此地?!”
终于有人发出惊天一问。
无人能回答这个问题。
议论声四起,站在七卿之列的户部尚书卫嵩盯着吴氏面孔,双目阴沉不掩惊疑,卫悯已厉声道:“罪妇之言,如何能当得真来人将罪妇拿下!”
“且慢。”
工部尚书裴行简再度开口。
望着卫悯道:“首辅未免太着急了些!”
“这罪妇宁愿受杖击登闻鼓也要面圣,说不准真有什么冤情在身呢,陛下既已驾临,这案子便理应归陛下审理,还轮不到首辅大人越俎代庖罢?”
“再说谁不知道那虞庆乃首辅大人一手提拔起来当日户部粮仓一案虞庆在狱中畏罪自杀,本就疑点重重首辅大人如此急着处置吴氏莫非是怕吴氏说出什么于首辅大人不利的话么?”
“本辅看真正着急的是你裴尚书。”
卫悯冷哼一声。
转身看向立在最前的天盛帝。
拱袖道:“这罪妇出现在此处,实在蹊跷究竟如何处置还请陛下裁夺。”
天盛帝沉默片刻似乎很迟疑道:“这么多百姓在场若直接将罪妇捉拿恐怕不能服众,依朕看不如给罪妇一个陈诉的机会,且看她到底想干什么,首辅意下如何?”
卫悯显然没料到皇帝会如此答,几乎可查一皱眉,然当着百官的面,又不好直接驳皇帝面子,道:“陛下既已有主意,又何须过问老臣。”
卫嵩急得欲开口,被卫悯用眼神止住。
卫云缙与卫云昊亦站在后排,二人自然知道虞庆与卫氏的关系,见状,卫云缙不免面露担忧,卫云昊则轻哼一声。
不屑道:“一个罪妇而已,能成什么气候,大哥未免忧心太过了。”
卫悯看向下方,沉声道:“吴氏,虞庆之罪,证据确凿,板上钉钉,你若意图利用登闻鼓颠倒黑白,为罪臣狡辩脱罪,便是罪加一等,藐视天威,按照律法,要处以凌迟之刑,你可要想清楚了?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围观百姓听了这话,都不寒而栗。
有人面露同情,也有人在得知妇人身份后,面露痛恨。
只因去岁户部粮仓一案闹得轰轰烈烈,几乎所有人都知道,是时任户部尚书虞庆利用职权之便,倒卖户部粮仓里的存粮近百万石,以致延庆府大灾,两万灾民饥肠辘辘,朝廷竟发不出赈灾粮,虞庆为了掩盖罪行,竟丧心病狂,在灾民用来汲水的井中投毒。这样罄竹难书的罪行,凌迟都难解恨,这妇人竟然还敢替虞庆喊冤,怎能不惹起民愤。
“民妇不悔。”
吴氏无视周围指点和议论,面不改色,坚定回了一句,将供状举得更高,带着决然之色望向站在高处的皇帝。
“民妇之夫虞庆,的确犯下滔天罪孽不假,民妇今日过来,并非为他脱罪。”
天盛帝问:“既然如此,你今日又为何击登闻鼓,为其喊冤?”
吴氏咬牙道:“因亡夫虽有罪,但亦有冤,因户部粮仓一案,真正的主谋另有他人,民妇之夫,不过是个替死鬼而已。民妇今日过来,便是要揭发真正的主谋,为亡夫雪冤!”
此言一出,顿时激起人声沸然。
卫悯眉峰紧紧皱起,裴行简则问:“吴氏,你倒是说说,这真正的主谋,究竟是何人?”
吴氏双目若火盯向一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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