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问句,而是肯定的语气。
姚良玉慢慢回过些味儿来,用阴毒目光盯着卫瑾瑜,道:“只怪老夫当年心慈手软,没将你这小孽障一并打杀了,留下如此祸患。”
话音刚落,姚良玉便骤然发出一声惨叫。
因有冰冷锐器,狠狠刺入了他的大腿。
低头一看,才发现是一柄匕首,而匕首的另一端,则握在那一身素白的少年郎手中。
“你——你竟敢如此对老夫!”
姚良玉抽着气,冷汗滚滚而落。
卫瑾瑜拔出匕首,欣赏着姚良玉因剧痛而哆嗦挣扎,道:“只是一刀便受不了?当年你往我母亲身上刺下那一刀时,可有想过她痛不痛?”
“你——你——!!”
姚良玉终于用惊恐地眼神看向卫瑾瑜。
“奇怪我如何知道是么?”
卫瑾瑜语调堪称温柔。
“那你想不想知道,文尚的头颅,是如何被割下的?”
姚良玉整个人如同风中落叶,剧烈颤抖起来,他想逃走,然而身体却因为极度惊恐加上药物作用,仿佛被无数网丝缚住了,最终只能青筋暴起,愤怒喷出一句:“你这个疯子!”
卫瑾瑜把玩着手中匕首。
“你既知道我是个疯子,便该知道,要如何与疯子相处。”
“放心,你如此热爱长生,我不会让你死。有时候,死了,比活着容易太多了。”
“不过,前提是,你得写出来一份比文尚更长,更让我满意的供状才行。”
明棠立在洞外,听着洞内传出的一声声不似人声的惨叫,忍不住捏紧了拳。
接近半个时辰之后,卫瑾瑜方从洞内走出,手中尚握着那柄匕首,他袖袍上全是血,匕首锋利刃上也在滴滴答答往下流着血。
“公子?”
纵有心理准备,看到这副情景,明棠也倒吸一口冷气。
“公子杀了他?”
卫瑾瑜紧紧抿着唇,好一会儿,道:“还没死,找个地方,把他藏起来,不要让任何人发现,也不要让他死。”
明棠应是。
到底忍不住道:“杨瑞内力深厚,那药迷不了他太久,等他醒来,定会发现异常。届时韩先生那边,公子要如何解释?”
卫瑾瑜没有说话,走到一旁的溪水边,跪坐到溪边,将匕首上的血迹一点点清洗干净,重新纳入袖中,方起身道:“解释不了,便不解释了。”
“可是……”
“没有可是。”
卫瑾瑜忽然笑了笑,道:“明棠,你知道么,直到今日,我才第一次完整体会到报仇的快感。”
明棠并不觉得欣慰,反而觉得心口发酸。
道:“可长公主,必定不忍心看到公子如此。”
卫瑾瑜抬头,望着无际的天幕,道:“他们再不忍心,也永远不会回来,也永远不可能看到了。”
“他们将我一个人留在世上的那一刻,便注定了我只能过这样的日子。”
“还好,没有他们,我也可以过得挺好。”
外祖母说,不希望他被仇恨吞噬,变成只知道复仇的怪物。
可越往前,他越发现,做怪物也没什么不好,与怪物并存,才能享受到真正的放纵与快感。与怪物并存,他也不再需要从旁人那里汲取温暖。
回到公主府已是深夜,卫瑾瑜沐浴更衣毕,直接躺到床上,从枕下一个瓷瓶,拔开瓶塞,从里面倒出一粒晶莹如雪的药丸,含在了口中,闭上眼睛。
桑行端着新煎好的药从外头进来,见了那药丸,神色一变,道:“公子怎么又服食这东西!”
卫瑾瑜没答,也没睁眼,只道:“把药搁下就行。”
桑行欲言又止,见卫瑾瑜一脸冷漠,便知劝也无用,只能叹息着退下。
次日休沐,卫瑾瑜睡到午后方醒,午膳简单在房中吃了几口,到了傍晚才出门,照旧与雍王宴饮。从宴饮地出来,杨瑞面无表情道:“公子,先生有请。”
卫瑾瑜并无意外,只嘴角一掀:“看来我要恭喜杨护卫告状成功,又立一功。”
杨瑞板着脸道:“公子还是先想想,怎么与先生解释吧。”
“另外,先生另给公子准备了马车,公子这边请吧。”
不远处巷口,果然停着一辆普通的青盖马车。
卫瑾瑜没说什么,走过去,驾车的车夫已恭敬掀开车帘,卫瑾瑜踩着脚踏上了车。
约莫半个时辰后,马车从后门进入韩府。
因有一个莳花宰相的美称,即使冬日里,韩府亦姹紫嫣红,百花斗艳。
韩莳芳穿着一身粗布麻衣,在后院花圃里修剪花枝,靴子和裤腿上沾着泥,倒真像一个在田间耕作的农夫。两个下人捧着铜盆和手巾,恭敬侍奉在一侧。
卫瑾瑜到时,韩莳芳正站在一株梅树前,将一枝开得正浓艳的红梅剪掉。
“此花开得极好,甚至比这株树上其他花开得都要好,但本辅依旧不得不忍痛剪掉,你可知为何?”
韩莳芳开了口。
卫瑾瑜盯着那躺在泥里的花枝看了片刻,笑了笑:“因为它们没有按照先生的意愿长。”
“是啊。”
“不肯听话的花枝,就算长得再好,于本辅而言,都是需要剪掉的,只有如此,这整棵树才能更和谐更美,来年才能开更多的花,长得更茂盛。”
“先生的话,瑾瑜明白。”
卫瑾瑜直接展袍跪了下去,道:“瑾瑜办事不力,请先生责罚。”
“你就没有要辩解的?”
“没有,先生从小就教导瑾瑜,不能狡辩,不能说谎。”
韩莳芳将花剪交到一旁老仆手里,在铜盆里净了净手,终于转过了身。
少年郎一身素色绸袍,长睫轻垂,乖顺跪在尚铺着积雪的鹅卵石道上。
韩莳芳叹了口气,道:“其实先生也不忍心罚你,可这一回,你实在太过粗心大意。姚氏许多辛秘,只有姚良玉知道,连姚广义都未必全部清楚。你父亲的案子想要重审,姚良玉是关键人物。”
“当年西京之战,姚良玉为兵部尚书,坐镇后方统筹粮草。据我所知,西京陷落前,陆相曾多次发书往上京催问粮草事宜,姚良玉都推托不发,以至于后来西京城中粮草断绝,竟出现人食人的惨状。西京十三城陷落狄人之首,姚良玉便是罪魁祸首之一,可最后陆相一人却承担了所有罪过。”
“姚良玉一死,便等于断了这条重要线索!”
“杨瑞。”
韩莳芳唤了声。
杨瑞走了过来,恭行一礼,便自腰间抽出一条长鞭,手起鞭落,又急又快的两鞭破风而落,在少年背上留下两道血淋淋的鞭痕。
卫瑾瑜隐在袖中的手捏紧成拳,闷声受了,额间立刻有细密汗珠渗出。
韩莳芳摆手,让杨瑞退下。
道:“姚良玉的事,我不会再追究。今夜你就不要回去了,就留在这里,把这园子里所有杂出的花枝,全部修剪一遍。”
又吩咐老仆:“将园子里的灯全部点亮,莫让公子伤了眼。”
老仆恭敬领命。
韩莳芳转身要走时,卫瑾瑜忽道:“学生听说,早在多年前,先生就已经收了一位亲传弟子,如璋如圭,爱之甚切,不知学生可有幸一见?”
韩莳芳身形顿了下,沉了眉眼,道:“这些胡言乱语,以后勿要再听。”
卫瑾瑜笑了笑,没再说话,起身,从老仆手里接过花剪,往花圃深处走了。
等韩莳芳离开花圃,回到书房,老仆方跟进去,迟疑道:“今日风大,夜里可能还要下雪,老爷这样责罚公子,是不是太严厉了些。”
韩莳芳面冷无情道:“不让他吃点苦头,他如何能记住教训。”
“你们谁也不许过去帮忙,让他自己剪。”
老仆看出他真动了怒,只能应是。
杨瑞随后进来,行过礼,道:“姚良玉之死,的确蹊跷,公子又那般巧合同雍王去办案。其实想确认公子有没有说谎,有的是法子,关到地牢里慢慢审也是可以的,主子为何如此轻易便饶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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