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吏显然也对一些传闻有所耳闻,忐忑道:“这位卫御史,与那位谢世子之间可不是一般仇怨……大人,会不会……”
府吏吞吞吐吐,欲言又止。
夏柏阳绝望一摆手:“你问本官,本官问谁去,休要磨蹭,立刻召集青州府所有当值官员,随本官一道迎接钦差入城。”
然而等夏柏阳带着一众僚属忐忑不安赶到城门口,却被守城士兵告知钦差已经先行入城。
“大人恕罪,钦差大人说,要进城查访青州情况,末将不敢阻拦。”
守兵向夏柏阳禀报着情况。
跟着后面的众官员一听,皆面面相觑,露出不妙神色。
一人道:“听闻这位三公子冷情冷性,铁面无私,昔时赴扬州查办江南织造一案,连卫氏麾下官员都敢毫不留情斩杀,钦差此举,是不是怪咱们迎候不周,姗姗来迟?”
夏柏阳已经心乱如麻,问守兵:“可看清钦差往何处去了?”
守兵道:“似乎是往难民棚方向。”
夏柏阳又望着停在城外、由锦衣卫随护的一辆青盖马车,意外问:“钦差座驾怎还停在那里?”
守兵答:“钦差大人是步行入城。”
夏柏阳一愣。
其他官员亦露出意外色。
“你确定?”
一名官员以不可思议的语气问。
暴雪刚过,路面正是泥泞难行,一踩一个泥坑,就连他们从府衙过来接驾,都是乘坐的轿子,夏柏阳甚至命人多抬了一顶暖轿,怕得就是马车颠簸,不好行走,惹得钦差不悦。
以往朝廷派来的钦差驾临青州,不管隶属于哪一方,暖轿都是基本标配,甚至要有明令要求必须八抬大轿以彰显钦差威仪的,谁料这位钦差竟然会选择步行入城。
青州贫瘠,和其他州府没法比,因为迎接规制不达标问题,没少被嫌弃训斥,便是今日这顶暖轿,还是夏柏阳发动阖府府吏仓促凑出来的,内里都没有仔细布置,不是时间来不及,而是一场战祸,耗尽了所有财帛,实在没钱置办那些精美之物,来之前夏柏阳甚至已经做好了被申斥的准备,谁料竟是与预想截然不同的情况。
夏柏阳越发惊疑不定。
其他官员显然也是此心理,惴惴揣度:“这位钦差,一入青州,行事便如此一反常态,该不会是铁了心要揪出咱们青州府的错处罢?”
夏柏阳回答不了,只迅速带着众人往难民棚方向赶去。
狄人攻陷青州后,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不少百姓都流离失所,加上从其他三城涌入青州府流民,青州府目前聚集的流民数量已高达数万人,眼下都安置在难民棚里。
夏柏阳内心忐忑,是因为知道,难民聚集之处,是最容易发生冲突暴乱的地方,卫瑾瑜甫一入城,不入府衙,不召见官员,便直入难民棚,显然是要考察整个青州府在赈灾一事上的作为,通俗点说,就是揪错。对方态度显而易见,万一出现点什么意外或乱子,他这个知州也算做到头了。
难民棚统一安置在城东武神庙附近。
夏柏阳带人赶到时,棚内棚外倒是一片平静,主事官员正带着差役给难民分粥。夏柏阳召来主事官员,问:“钦差大人呢?”
“钦差大人到来后,特意吩咐不许声张,询问了下官灾民情况,又看了看做给灾民的粥食,就往里面走了。”
夏柏阳只得赶紧往里走。
到了难民区里面,果见两片棚区之间的空地上,站着一道绯色身影,正背对众人,微抬头,盯着一处棚顶打量。
身后不远站着一名着飞鱼服的锦衣卫校尉。
“下官青州知州夏柏阳,拜见钦差大人。”
“下官迎驾来迟,还望大人恕罪。”
夏柏阳立刻上前,在五步外停下,俯身拱袖行礼。
随行而来的官员跟着俯下身。
“夏大人不必多礼。”
一道清冷若玉的声音响起。
夏柏阳抬头,先看到一片被风吹得扬起的广袖,接着才看到前面年轻钦差转过身,露出真容。
纵然早听过关于对方的种种传闻,乍然一见,夏柏阳仍旧被对方一身芝兰玉倾之气所摄,愣了一愣。
“此处木桩有些松动,找人修缮一下吧。”
夏柏阳愣神的功夫,听对方道。
语调平平,听不出喜怒。
夏柏阳忙回神应是,循着方向一看,果见支撑着民棚一角的木桩因为棚顶积雪积压,已经有些歪斜,边缘处正滴滴答答落着雪水。
“是下官失察,下官立刻让人清理积雪,检查所有梁柱。”
夏柏阳道。
卫瑾瑜没再说什么,一行人先在难民区转了半日,午后又去了各处城墙坍塌处,一直到傍晚方回到府衙。
“下官已让人略备酒席,为大人接风洗尘,还请大人务必赏脸。”
进了府衙,夏柏阳道。
“那便有劳夏知州了。”
片刻后,卫瑾瑜道。
夏柏阳和后面一众官员都暗暗松了口气,夏柏阳喜道:“这都是下官分内之事,怎敢言辛劳,只望大人不怪罪下官招待不周便好。”
作为钦差,卫瑾瑜吃不吃这顿酒席,某种程度上代表了对整个青州府的态度。
见对方松口,夏柏阳怎能不欢喜。
忙和众官员一道,亲自引着卫瑾瑜入席。
酒席就设在府衙正堂里,都是简便的家常小菜和青州美食,没有太出格之物,卫瑾瑜只略略一扫,便知夏柏阳这位知州是煞费苦心,才置办出这么一桌不失体面又不显铺张浪费的西面。当下没再多表示什么,直接在上首就坐。
“下官在厢房另置了酒席,已经请明校尉和另外几位锦衣卫大人过去就席了。”
夏柏阳道。
卫瑾瑜一笑:“久闻夏知州办事周到妥帖,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夏柏阳作谦逊状:“这都是下官分内之事。”
众官员按品阶落座,场面话说完,难免要说其他话题,只是青州府形势微妙,众人摸不准卫瑾瑜究竟是何等脾性,连夏柏阳这个知州都不敢轻易开口挑起话题,更遑论其他人。
一片寂静中,忽有嘈乱马蹄声在外响起,接着府吏从外进来,神色透着异样,先朝众人行过礼,方望着夏柏阳低声禀:“大人,谢世子和甘县令到了。”
原本就安静的大堂,因这句话更死寂了一分。
夏柏阳亦露出明显意外色,思绪急转了下,问:“甘县令不是说道路难行,最早明日才能回么?”
府吏显然也不是很清楚状况,道:“只听说是绕道别处,故而提前回来了。”
夏柏阳心不由咯噔一下。
他原本是派了人前往西京,去给甘宁送信的,好让甘宁和那位世子对钦差到来一事有个心理准备,如此一看,两拨人马,竟是生生错过了。
如今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相见,可如何是好。
夏柏阳下意识看了眼坐在上首的卫瑾瑜。
年轻钦差独坐灯下,眉眼侬丽,看不清更深的情绪。
可只是想一想这二人相见的场面,夏柏阳便觉头皮发麻。
纷乱如麻间,一道高挑身影,已经掀开帘子,从外走了进来。
第142章 战西京(十三)
来人身量极高只是站在门口,堂中众官员便感到一股无形漫开的压迫力。
作为此间主人,夏柏阳第一个站了起来尽量用镇定的语气道:“世子来了!”
进来的正是谢琅。
谢琅是直接从敦城大营赶回来的,身上甲胄未卸,腰间挂着刀一身冷峻肃杀之气他原本疾步而行迈入门槛后,却突得刹住脚,定在原地。甘宁跟在后面,照旧一身朴素的交领文士袍。
看到谢琅突然停下,甘宁不解等往堂内一看一下也露出意外色。
明烛高照高朋满座府衙正堂显然正在宴请宾客,整个青州府有头有脸的官员都围案而坐共同簇拥着坐在上首正中的绯衣公子。
寻常官员不足以惊动整个青州府,如此阵仗只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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