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悯冰冷无情看着趴在脚下的长子。
闻言,一脚将卫嵩踹开,道:“既有胆量做蠢事,就该把屁股擦干净,这是本辅最后一次为你善后这等事。你还是先盼着,虞庆的嘴巴够严实吧。生了你这样的蠢货,实在是本辅耻辱,卫氏耻辱。”
卫嵩脸色遽变。
也顾不得卫寅卫福还在旁边,直接跪爬过去抓住卫悯的脚,惊慌道:“父亲救我,父亲救我!那虞庆为了脱罪,必会将我攀咬出来的!”
这一刻,卫嵩恍然想起,面前这个父亲,曾经是如何冷血无情。
连最疼爱的卫晏都能舍弃,何况他。
卫嵩越想越惶恐,登时磕头如捣蒜:“父亲,父亲,你不能弃孩儿于不顾!”
卫嵩额上磕出了血,卫悯眼底仍未有任何波动。
宦海沉浮数十年,身为卫氏家主,他早已练就了一副世间最冷最硬的心肠,看着下方凄切哀求的大儿子,脑中无端浮现出和这副做派完全不同的倔强身影,再度将人一脚踢开,走出几步后,方冷漠留下一句:“放心,虞庆不会攀咬你。”
次日三司会审,天盛帝亲临督查院旁听,当着皇帝和三司主审官的面,虞庆对所有罪行供认不讳,自认自升任户部尚书以来,通过私建密道的方式,暗中往各地倒卖户部粮仓内粮食数百万石,为自己牟取暴利。
那名被灾民抓住往井中投毒的刺客,也招供说是受虞庆指使,数度受刑都不改口。
另一边,锦衣卫亦在虞庆别院里查抄出一座体量惊人,堆满金银珠宝的金库。
人证物证确凿,认罪当夜,虞庆便于狱中咬舌自尽。
虞夫人听闻消息,哀痛欲绝,正欲一头撞死、随虞庆一道而去的时候,一道清冷声音忽在牢外响起。
“夫人不想为虞大人报仇么?”
虞夫人转头,怔怔望着站在甬道里的着青色官袍的少年。
她记得,这少年御史正是那日在巷子里、要带虞庆回督查院的那位,也是虞庆唯一愿意主动跟着走的那位。虞夫人再也忍不住,伏在地上哀哀痛哭起来。
“那个杀千刀的老东西,我恨死他,恨死他了!”
“我早就说,让他不要当这个官了,他非说要带我过好日子,给我穿最好的绫罗绸缎,买最好的胭脂水粉,让我做天底下最幸福的女人,让那些昔日嘲笑过我的上京妇人都羡慕我嫉妒我,可如今呢,他都跑到黄泉底下当孤魂野鬼了,虞青山,这便是你要带我过的好日子么,我恨你,我恨死你了!”
**
第二批赈灾粮顺利抵达延庆府。轰轰烈烈的户部粮仓案,以户部尚书虞庆伏诛而告终,户部上下因渎职受牵连的官员多达二十多名。
粮仓案告一段落,连日阴雨的天气也终于告晴,仿佛与“仓廪空、灾祸出”传言想应和一般,仓廪的问题一解决,连老天爷都不再继续降灾祸。
夜间的北里照旧喧嚷热闹。
卫瑾瑜坐在二楼一间雅室,自斟自饮,不多时,另一个身披斗篷的人走了进来。
来人摘掉遮面兜帽,露出一张温润面孔,竟是次辅韩莳芳。
卫瑾瑜搁下酒盏,起身行礼:“先生。”
“不用多礼,快起来。”
韩莳芳笑着扶起少年,在酒案对面坐下。
道:“虞庆这个户部尚书一死,便相当于折了卫悯一只有力臂膀。以后户部,再不是卫氏的一言堂。”
“只是,虞庆死后,他的夫人陈氏撞墙而死,尸体却无故失踪,听说卫氏如今派了暗卫,四处寻找陈氏尸体下落,似乎是怀疑陈氏手里握有什么重要证据。”
卫瑾瑜道:“一个妇人手里,能有什么证据,怕是卫氏草木皆兵了。”
“你是不知道,这虞庆虽贪,唯独对这个糟糠之妻一往情深,就算陈氏多年无所出,他也没纳过一房妾室。”
韩莳芳打量少年神色,忽问:“陈氏是在督查院狱中自尽,瑾瑜,你事后没有查过其尸身去向么?”
卫瑾瑜若无其事喝了口酒。
“没有。先生需要我去查证么?”
“那倒不必。”韩莳芳收回视线,重又恢复惯常的温润面孔:“连卫氏都找不到的人,你又从何查起。”
“罢了,不说这些了,你这回查案有功,圣上十分高兴,若无意外,又该升了,先生要提前恭喜你。”
卫瑾瑜一笑,道:“应该瑾瑜恭喜先生,眼下户部群龙无首,卫悯要避嫌,顾凌洲素来不插手六部的事,户部尚书的职位,一时半会儿恐怕也没人敢接,户部诸事,多半要由先生兼理。”
叙完话,卫瑾瑜先行离开。
韩莳芳站在雅室内,目光沉下,隔窗沉沉打量着楼下少年身影。
心腹跟在后面,试探问:“阁老是怀疑三公子没说实话?”
韩莳芳手里握着酒盏,道:“雏鹰翅膀硬了,总有想要单飞,不服管教的时候,这阵子派人好生盯着他。”
心腹应是。
**
回到谢府已是深夜。
自从顾、李二女官被太后召回宫,谢琅又到了京南大营任职,东跨院一下变得十分冷清,遇着卫瑾瑜也不回来的时候,甚至入夜廊下灯也不点。
这日廊下和寝室里却罕见亮着灯,卫瑾瑜进去,意外见谢琅一身玄色单衣,站在室中。
反应了下,问:“你怎么回来了?”
谢琅闻着他身上酒气,皱眉:“病还没好,你又饮酒了?”
“我高兴,你管得着么?”卫瑾瑜走过去,笑吟吟望着他:“你不用陪你的苏大人么?”
谢琅觉得奇怪:“我为何要陪他?”
他神色不似作伪。
卫瑾瑜问:“你不喜欢他?”
“喜欢?”
谢琅皱眉,仿佛听到鬼故事。
“我为何要喜欢他。”
卫瑾瑜若有所思望着这个人,忽又问:“要做么?”
“……”
第064章 金杯饮(十二)
谢琅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
“你说什么?”
“做么?”
那双乌黑眸里泛着潋滟清光似笑非笑望着他。
背后就是灯烛,谢琅垂下眸,因为优越的身量投射下的影子可以将面前人完全包裹。
“你来真的?”
卫瑾瑜挑衅望着他:“怎么,不敢了?”
谢琅好一会儿没说话,卫瑾瑜便仰着下巴与他对望两根手指沿着那敞开的领口边缘充满挑逗气息,一路往上比划着走。
“谢将军真是好身材。”
手指成功触摸到那藏在衣襟下、如猛兽蛰伏的结实坚硬的肌肉块垒时,卫瑾瑜故意停顿了下,指腹打着圈,悠悠感叹。
谢琅依旧垂着目。
“你故意找事是不是?”
“是你找事才对吧谢将军。”
卫瑾瑜手指继续打着圈:“你如今好歹也算一方守将没有兵部诏令私自回城想干什么呢。”
谢琅不动如山,任由少年郎素色宽袖落在臂间一片沁脾的冰凉。
闻言长眉轻一挑:“这不是给你制造个立功机会么?明日一早你可以到督查院检举或揭发我这个擅离职守的统帅。”
“那多不好。”
那双眸里的戏谑与笑意更盛:“真害你罚了俸,你还怎么去和你那些相好们幽会去。到时候给人家买酒买好东西穷得当裤子会被人笑话的。”
谢琅不得不正色道:“我不是告诉过你么?”
“告诉我什么?”
“那些都是骗你的。”
卫瑾瑜便问:“没有相好你回来做什么?”
“你说呢?”
“我怎么会知道。”
“你会知道的。”
谢家直接把人打横抱了起来一边朝帐中走一边扬声吩咐:“孟祥,烧热水。”
外头立刻传来孟祥积极回应:“是世子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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