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以放心了。”
明棠喉头却无端涌起一股酸涩。
“公子当真甘心么?”
“为何不甘心?”
卫瑾瑜唇角仍含着笑意,抬头望向流云翻卷的天际。
道:“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明白,我能活到今日,不过凭一口气而已。能走到这一步,我很满意,也十分知足。”
“不过,真正的战斗,才刚刚开始,做好准备了么?”
明棠微红着眼郑重点头。
“属下与公子共进退。”
卫瑾瑜照旧一笑,扬袖往前方走去。
旁边酒楼里恰有书生击箸而吟:
我是清都山水郎,天教分付与疏狂。
曾批给雨支云券,累上留云借月章。
诗万首,酒千觞,几曾着眼看侯王?
玉楼金阙慵归去,且插梅花醉洛阳。(1)
吟诵声中,一辆马车亦缓缓停驻在道边。
“大人,怎么了?”
老仆不解问。
梁音摇头,道无事。
“只是突然想起一个故人而已,走吧。”
“是。”
老仆扬起马鞭,驱车离开。
经过一夜时间,谢琅终于从三拨前来揭榜的书生口中确认了同一个消息,卫瑾瑜确实脱离了顾氏。
谢琅站在落雁关上,望着上京所在,一夜未眠。
李崖也跟着站了一夜。
眼见天色已经大亮,世子仍没有离开的意思,终于忍不住问:“世子是在担心卫三公子么?”
谢琅摇头。
“我是终于想明白一件事。”
谢琅将手放在城墙上,道:“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来西京。”
“从始至终,此事只是我一人幻想而已。”
李崖一愣。
谢琅没再说话,而是转身,大步往城门楼下走了。
谢琅直接来到了雍王居所。
雍王正坐在帐中,由两名婢女服侍着用膳。因为谢琅态度突然转变,雍王这阵子过得堪称惬意,甚至已经忘记了自己阶下囚身份。
见谢琅进来,雍王没有太过畏惧,反而热情招呼:“世子快请坐。”
雍王对自己的价值和定位十分清晰。
他知道,有赵王这个拦路虎在,就算平安回到上京,他也未必能顺利坐上太子位。
他最缺兵权,谢琅最不缺兵权。
他们二人,简直可称天作之合。
与其回上京受卫氏摆布,倒不如与谢琅这个乱臣贼子合作,越过太子位,直接谋求皇位。
雍王亲自给谢琅斟酒。
谢琅喝了,抓着雍王肩膀,将雍王按到身侧坐下。
雍王脸色发白,强自镇定道:“世子……有话好好说。”
“他常与你在一起,他的计划,你了解多少?”
谢琅问。
雍王立刻心领神会。
“你说卫三?”
“他、他又干什么了?”
“他主动脱离了顾氏门下。”
雍王一愣。
在心里骂了句疯子,显然对此也有些意外。
但雍王很快道:“其实,这也没什么奇怪的,他与顾凌洲,本来就不是一类人。”
“当日顾凌洲肯收他入门下,我便觉得荒唐。”
提起卫瑾瑜,雍王不免又浮起些恨意。
“谁不知道,顾氏子弟,以寒玉尺为证,最重风骨气节,而他,跟风骨气节根本没有半分关系!”
“顾凌洲若是知晓当年那件事,根本就不可能收他入门!”
雍王几乎咬牙切齿说出这一句,然而发泄完,才惊觉失言。
转头,果然对上谢琅幽深冰冷格外可怕的一双眼。
“当年,什么事?”
雍王本能哆嗦了下。
转眼到了长公主忌日。
按照惯例,百官将随皇帝一道,到千秋殿进行隆重的祭奠仪式。
这种仪式,一般只有历代皇帝和有功之臣才有资格享受,作为先帝钦定的监国长公主,明睿长公主是本朝唯一享受此尊荣的公主。
天色未亮,顾凌洲便由顾忠服侍更衣。
顾忠知道顾凌洲要提早进宫,好赶在祭礼正式开始前面圣,一丝不苟将紫袍玉带一一为家主穿戴好,正要吩咐仆从备车,一道英武身影出现在了廊下。
“阁老。”
来人唤了声。
道:“先前阁老命属下去卫氏查证之事,已经查证清楚。”
顾忠在一旁提醒:“之前阁老曾命雨卫去查那孩子在卫氏的课业和交际情况。”
顾凌洲自然记得。
虽然事到如今,此事已无太大意义,但出于审慎考虑,顾凌洲还是道:“进来说吧。”
第173章 看侯王(一)
京郊延庆府。
天色未亮,河堤两侧的农田上已经陆续有百姓开始一日的劳作。
春耕秋收,眼下正是播种的季节按理应是干劲十足的时候,这些劳作者面上却并无多少喜悦,只因紧挨着河堤的大片肥沃良田早已归世家所有而世代居住在此地、失去自己土地的百姓则沦为了受雇于世家的佃户。
佃户依附于世家,为世家劳作种地,所得田亩收成大半都要上缴给世家,他们自己仅能得到一小部分收成和微薄佣金维持基本生计,若遇到荒年可能连佣金也拿不到手里。
世家派来的管事嚣张跋扈颐指气使对佃户管理十分苛刻,往往天不亮就要求农户下地干活天色黑透才准许他们回家休息。
而此刻伴随着一阵喧哗声,农户们竟纷纷丢下锄头往河堤方向涌去。
原来一个老农刚刚在河堤边上劳作时突然看到一只黑色大龟驮着一块石碑慢慢自河底浮了上来飘在了河面之上。
这宛如神迹一般的场面令老农瞠目结舌对着那神龟就跪了下去并大喊“神仙显灵了!”
附近农户这才纷纷涌了过去,查看情况。
“真的是神龟!”
“那碑上似乎刻着字!”
“一定是神龟在传达上天的旨意!”
农户们看清河里情况都激动叫嚷起来,几个年轻力壮的,更是自告奋勇下到河里,合力将龟背上的石碑抬了下来。
石碑表面斑驳,看起来已经有些年头,正面却是刻着六个血红大字。
最先发现石碑的老农看清血字内容后,瞪大眼,露出惊恐之色。
六字血字很快经由识字之人的口迅速传开,人群很快由最初的喜悦变作恐慌不安。
“这,这难道是真的吗?”
有人问。
无人可以回答。
但今日恰是明睿长公主忌辰,远在延庆府的河里突然出现这样的异象,怎能不教人多想。
毕竟,这已经不是这条长河第一次显露神迹,去岁延庆府大灾,正是这条河里一夜之间突然冒出了许多死鱼,鱼腹中藏着一封封“仓廪空”的血书,督查院才能及时查清户部粮仓亏空真相,以及户部官员欲借山洪之力谋害两万灾民、以遮盖粮仓空虚真相的惊人内幕,让整个延庆府免去一场浩劫。
故而和其他地方的百姓相比,延庆府的百姓对神迹之事更怀有一种格外崇高的感情。
手握马鞭、坐在田头监工的管事见农户们不干活反而去看热闹,气势汹汹走过来,正要厉声呵斥,待看到躺在地上的石碑和碑上的字,亦面色大变。
“快,快去通知家主。”
好久,管事才一脸惨白找回自己声音。
同一时间,顾府书房。
雨卫首领平静复述着花费了不少力气才查探到的消息:
“天盛八年,长公主夫妇去世后,卫三公子便从公主府搬入了宫中居住,由太后照拂,一直到天盛十二年,才回卫氏受教,接受卫氏教导。”
顾凌洲坐在案后,沉默听着。
这些基本信息,他自然是知道的。
但雨卫首领特意过来禀报,定然是发现了不同寻常的信息。
“他在卫氏课业与交际情况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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