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试的学子们因为放心不下,一般都是会等到时间将结束时才会交卷,所以头一批来的试卷并不多,考官们甚至还有心思互相说笑。
这边这位同考官摇头:“此篇差强人意啊!”
那边一位批卷官则是赞道:“此篇大用外腓,得其环中,可取。”
一时之间,房间里充斥着“不堪入目”,“鼯鼠之丑”,“超以象外”,“月明华屋”等截然相反的评语。
不过也不意外,首批交卷的人要不就是对自身才学极为自信,要不就是来滥竽充数,并不把此次乡试结果放在心上之人,试卷文章自然也两极分化。
唯有坐在最前面的一位面有花白长须的阅卷官久久不言,可他脸上却带着极为满意的笑容,趁现在还有空,他甚至将其后几篇文章也一字一句细细看了,最后他在笔下的试卷以朱笔写上了如下评语:“观其落笔命意,不屑纤尘,春山秀濯,晴霞郁蒸,似此文境(注)。”
他还特意将之放在了最上头。
被阅卷官挑出的试卷很快送进了主考官手里,最上面的试卷被舒方海拿在手上,他的神态很是不以为然,只是偏远的安平省的乡试,依照往年惯例,是出不了什么精彩绝艳之文章的,可想法才落,他就被手中文章吸引了心神。
旁边包忆安已经看完两套试卷,见舒方海还看着头一张试卷,疑惑喊道:“舒兄?”
舒方海才醒过神来,拍案称奇道:“古有‘浑浩流转,波涛拍天,气象万千,不可端倪,阅是文当作如是观’(注)一说,今日我确是见识了。”
包忆安纳罕,居然有如此之高的评价。
舒方海将朱笔落下,只见试卷批语为:“一泓澄澈,几于秋水为神,然清新中饶有英悍之思。”(注)
包忆安就在他身旁,见到他的批语心下好奇,他也是主考官,自然知道能得此般评语之文章,一场乡试中也并无几篇,他干脆伸手过去将试卷拿了过来。
舒方海随了他的意,双手松开,笑谈道:“看来我们是小瞧了安平省的生员,如此水平,怕是徽江省生员也少有人及。”
包忆安看完后也是神清气爽,将之单放在一处,“舒兄怕是想多了,我方才看的几人试卷水平可远远及不上此人,可见非是安平省生员都如此。”
……
贡院里试卷批改如何谢景行是见不到的,美美睡了一觉后,紧接着就是乡试的第二场。
第二场,试论一道,三百字以上,判语五条,诏、诰、章、表内选一道。(注)
八月十五日,乡试第三场,题目为经史策论五道,也就是论述题,每道都在三百字以上,策论对某些学子而言是道难关,所以大炎朝开国皇帝开恩,允许五道策论并不一定要全部写完,学子若是力有不逮,可以减两道,挑其中三道完成。
不过少有人如此,其他人写满了五道,只你写三道,若想要被取中,不知得何等让人见之忘俗的文章才能让考官舍其他而取之。
不过对谢景行来说,论述题是不难的,他的文字功底本就强,又在祝世维和通州府学教官的教导下,潜心学习了这么多年,自然不惧。
八月十七,才刚过午时,谢景行就已将五道策论题全部抄在了试卷上。
放下笔时,他长舒一口气,七年有余的学习生涯,他已将自己能发挥出来的全部尽写于纸上了,之后再如何,并不受他控制,他只用安心等待结果。
不过他心中还是生出些豪情,就是再差,红榜上也该是有他一席之位的。
等将试卷稿纸全部放于试卷袋中,已到了末时,太阳正斜斜挂在西南边。
说起来,乡试期间明州府的天气可以说极为不错,像是老天都乐见他们此次乡试顺利举行。
脑子用多了,谢景行觉出饿来,将考篮提过来,发现油纸包中的肉干只剩两条,倒是屿哥儿做的八宝珍还有五小袋。
他拿出一袋八宝珍托在手上,眉眼带笑,想到了远在通州府的屿哥儿,这是多担心他不够吃?
写卷子时太过于集中精力,旁边碗中水还剩大半碗,谢景行将手触碰碗壁,还有余温,他干脆将另一只碗勺拿出,将就着用只是微温的水又冲泡了一碗八宝珍,总算解了腹中饥饿。
肚子饱了,题也写完了,谢景行很是轻松,只不过坐久了还是有些不舒坦。
没有事牵挂着,他也有心思想些别的了。
谢景行站起身,将试卷放在考篮旁,又将号板扣上墙壁,就着空出来的半平米空间,分立双脚,双手抬起,开始打八段锦。
再不动动,他关节都要僵硬了。
站在他斜对面的士兵一脸复杂地看着他,这位学子真是他见过的来参加乡试学子中最奇怪之人。
其他学子几乎都会挑灯夜战,恨不得流在号板上的烛油都能拿回来重新利用。他倒好,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每场考试发的三支蜡烛,怎么样拿进来的,就又怎么样带出去,连火折子都没拿出来过。
他也时刻关注着谢景行做题,明显是将题写完了的,这到底是在胡乱写就,还是真腹有经纶,他暂且不知。
不过他眼神好,见着了这位学子在试卷排头写上的姓名,到时他倒要看看红榜上有没有此人。
此时他居然开始做这些乱七八糟的动作,可是试卷都已经收起来了,定然不是作弊,他也管不着,可是看他无所事事的模样他眼疼,只能将视线全部落在零二号号舍中的学子身上。
零二号的那位学子被兵士的视线紧紧盯着,背下发毛,恨不得拱手求他不要直直盯着自己,自己绝不会作弊。
可他不敢,只能生受着,也不知这兵士发什么疯?难道旁边零一号学子就不值得他抬眼看看吗?
晚上又是一顿,这次谢景行将唯二剩下的两条肉干也吃完了,考篮中只剩下三包八宝珍,以及他带进来的其他杂物和笔墨纸砚。
将考篮压在试卷上,最后一夜了,谢景行还是准时入睡。
对面兵士眼角抽了抽,目不斜视,仍然直直盯着零二号学子。
零二号学子连点燃蜡烛的手都抖了一下,可他强撑着,勇敢地开始将稿纸上的草稿誊抄在试卷上。
等零二号学子忙忙碌碌收好试卷,要拉下号板入睡时,谢景行早已沉入梦乡。
等到了亥时,守在号舍前的士兵也离开了,接下来只需每隔一段时间派几名兵士巡视即可,他们不需要守着考生们睡觉。
许是心头大石落下,谢景行很是轻松,几乎是躺在板上便睡着了,睡得还极好,甚至在睡梦中开始动手动脚。
脚挂在号板下,不好动作,手却很是自然地从这处放到那处。
谢景行都不知道自己有这个习惯,他若是睡得极香时是会在床上乱动的,只是每每快要到他睡醒之时,他又会回到入睡时的位置,很是神奇。
虽然此时他躺着的并不是床,可狭窄的号板也挡不住他在睡梦中翻动,可以说是睡得人事不知。
而就在这时,他的号舍墙角屋顶处的砖石往外推了一些,紧接着冒出一颗黑乎乎的脑袋。
它嗅了嗅空气中的味道,然后从洞中钻出,沿着砖墙往下爬到了号板上。
在路过谢景行头顶时,它还探头过去嗅了嗅。
谢景行一点没察觉,直到他想将手抬至头旁搁着,就这么巧合,他的手打在了一个毛茸茸的身体上。
他初时还以为是在做梦,直到耳边传来了“吱、吱”声,他才猛地睁开双眼。
侧过头,正对上被他打中,此时正惊魂未定躲在角落的耗子。
他惊地坐起身,这哪里来的老鼠?
老鼠也慌,想要往里窜,可面前的墙壁可不像上头,没洞,它一时也穿不过去。
唇边胡须颤动,它抬头看向面前坐着的庞然大物。
谢景行已是惊呆了,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号舍是从哪里钻进来这么大一只老鼠。
不,错了,应该叫硕鼠。
不算尾巴,只看那黑乎乎的身体,已快有他小手臂那般长,他就是在现代也没见着这么大的老鼠,它到底是吃什么的?这么能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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