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阳(33)
顾飒清可以哭闹,而他们只能把所有辛酸咽回去,当成没有这回事。
顾母静默片刻,抚着他的手臂,说:“现在还早,你再去睡会儿吧,等会我叫你。”
顾飒明摇了摇头,只说别担心。他回自己房间挎上书包,颀长的身形显得有些疲惫。
“这就要走了?”
“嗯,妈你也去休息吧,我自己打车回去就行了。”
顾母皱眉疑惑道:“怎么这么着急?”
顾飒明顿了顿,安抚般地解释:“飒清这一觉得睡到中午了,到时候醒了又来一次,更不好走,得让他学会面对挫折了。”
两人站着的地点已经不知不觉挪到了玄关处。
不比别墅,这里四室两厅的房子供之前一家四口居住刚刚好,温馨紧凑。
客厅的茶几下铺着暗红的地毯,坐在地上时可以背靠在布艺沙发底座,舒坦地进行家庭活动——一般有顾父参与进来的就是是下五子棋或象棋,要不就是两兄弟单独对着电视打手柄游戏。而茶几上总会已经摆上切好的水果。
同样的地方,现下不过几步路,也就能走到头。
“真的不用送了?那你路上小心点,唉,这么早走也真是的......随时打电话啊......”
顾飒明站在那应着她一句句的唠叨。
直到电梯上来,反光的电梯门打开又合上,做母亲的没了能唠叨的对象,家门外的走道变得空旷又寂寥。
第三十八章 (下)
祁念朝下趴在了被褥上,脸无意识地蹭动,他拧了拧眉,眼睛还闭着,眼珠在薄薄的眼皮下转动了两下。
过了好半天祁念才半睁开眼睛,算是醒了。
但脑子还是懵的。
这里不是他每天醒来时的熟悉环境——屋子里太亮了,相当于一整面墙大小的光线蜂拥而至,围攻着他敏锐的感官,不太舒服。
祁念平常醒来时都很沉静,室内多是不明不暗的亮度,让人分不清早、午以及傍晚的区别,快要泯灭掉时间流逝的痕迹。
——那他现在这是在哪儿?
他把头偏放,从身下抽出一只被压了一晚上的苍白纤细的胳膊,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眼前的画面清晰了一半,足以让他脑中闪起激灵,意识回笼。
祁念昨天吃完饭后,转换了拐弯的方向,直接走进了顾飒明的房间。
有什么目的,想干什么,他也不清楚,他躺了一天又没吃多少东西,本来就头昏脑胀,最后稀里糊涂沉浸在那股淡淡又好闻的味道里,直接趴在床上睡着了。
一直到天亮,是因为落地窗的窗帘没有拉上,祁念才被阳光刺醒。
顾飒明推门进来,脚步一怔,十分意外地看见他要找的人躺在了自己床上。
刚才顾飒明一回来就直接往反方向最里面的那房间走去,怕万一打扰到祁念睡觉,他把门敲得很轻。
比起上一次——一个月前那次,顾飒明的耐心见长了很多。
一个月前他没想那么多的亲手把赛车送了出去,无足轻重,且态度不佳;一个月后已经发展成“东窗事发”的事态,他乃至是心焦地带着歉意在敲门。
顾飒明敲到第三回 ,都没有掉头要走的打算。
顾飒明眼前已经闪过无数次昨天的祁念凄然呆滞地站在他面前,在他伸手时突然往后闪退的模样,以及那装得得体大方离开时的背影。
还有一句“对不起”。
他真想剖开祁念那颗脑袋瓜,看看里面的构造,为什么这么喜欢说对不起?
第四回 敲完,换来的依旧是没有回应的一片安静。
顾飒明抿了抿薄唇,最终转身。
所以顾飒明在看见祁念的一刹那,实在惊讶,而下一秒不知被什么扫开阴霾,轻声地阔步走过去。
祁念合眼躲避着光亮,心想该走了,这里不是他该继续待着的地方。
于是腿比眼睛还要先一步动作。
顾飒明原本静静看着歪头趴睡在自己床上的祁念,他弟弟的那双眼睛跟他长得格外像,哪怕闭着都能看出些“端倪”。
顾飒明打算给他翻个身,换一个更舒服的睡姿,刚伸手就瞧见祁念的腿动了,慢吞吞从床上滑下来。祁念身体成九十度歪扭着,可眼睛一动不动,睫毛似乎颤了颤,又似乎没有。
顾飒明终于忍不住勾起嘴角,眉目舒展开来。
祁念窸窸窣窣把脚挨到地面,踩实了踩,才缓缓睁开双眼,全睁开后他当即愣住,看着眼前突然多出来的、把大面积光线都挡住了的人,迷糊地睁大了些眼睛。
“醒了?”顾飒明手肘撑在床边,离祁念的腰身只有半个拳头的距离。
对方略带沙哑的声音落在耳里,祁念此时才真正完完全全地清醒过来,立马鲤鱼打挺一般从床上直起上身,动作稍显慌乱。
两人的位置错落开。顾飒明对他的举动不太满意的样子:“着什么急,等会把腰给扭了。”
祁念仿若未闻,屁股朝后几不可见地移了移,眼神避开,吸了一口气后低声说:“我是不小心睡着的,我会走的。”
说着他就要蹬上拖鞋,打算离开。
祁念七分裤下露出白花花的细腿,还没摸到拖鞋,就被顾飒明两手拦住,围在床沿边不能再动弹。
“进了别人房间,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顾飒明这么说完就后悔了,生怕祁念又蹦出一句“对不起”,转移话题道:“是不是生气了?”
祁念有意无意想远离顾飒明身上传来的热源,但是成效甚微。
可顾飒明分明只虚虚箍着他。
他彻底垂下眼,无论音调还是神色都没什么起伏地说:“没有。”
是真的没有。
祁念昨天前一刻在房间里因为妒意燃起的火,在后一刻听见他们的对话后,直接被浇了个透彻,只剩些残骸灰烬堵滞在心口。
他有什么立场生气啊。
哪怕嫉妒这种陌生的情绪已然产生,如同软蛇吐着信子缠绕上来,难以甩开,祁念也拼命主动地压抑着。
顾飒明一开始就说了,只想跟他互不打扰,井水不犯河水。是他以报复之名靠近,却贪心不足,乃至默默替顾飒明跟曾经的自己开脱解释,转头就卖力地博着同情,不依不饶地要黏着他哥哥,麻烦他哥哥,只是因为他拒绝不了那点诱惑而已。
啊——而且顾飒明还说过,不喜欢祁念叫他哥哥。
祁念就是这样一个毫无立场的人,前后矛盾,落人笑柄。
哪怕冷水都已经倾盆而下了,他还小心翼翼地拿起又放下着那辆赛车。
祁念知道自己无论轮转上多少圈,都依旧待在天生既定的剧本里,扮演着小丑。
但他还是躲开了顾飒明的触碰,放回了赛车,并在此刻想要离开,想要维护维持他的那点认知和尊严。
顾飒明不知道为什么,祁念的表情没什么变化,此时看上去却那么难过,还要把难过藏起来的样子,让顾飒明收拢了指节。
昨天早上明明都避开他了,哪想祁念还会跑来他的房间,趴在床上睡着了。而这会儿醒来又倔强地不愿松口。
顾飒明的心没办法地软成一滩。
顾飒明低哑着嗓音,微眯双眼说:“别伤心了。”
他不这样还好,一放柔声音祁念就不争气地憋不住了。
顾飒明又说:“不然又得掉眼泪,哭得眼睛肿起来,一点也不符合你的气质。”
偏偏顾飒明还在逗弄他,祁念的委屈顿时止不住地冒上来,酸涩胀满了胸腔、眼眶和鼻间。
祁念费劲地忍下来,便梗着脖子,自虐般地非要再问:“你那天为什么送我赛车模型?”
——他居然还想重新要一个答案。
顾飒明沉默下来,注视着他,祁念眼珠上覆盖着一层雾气,似是冷漠地跟他对视,顾飒明面上几经变化,深邃的五官在白日里也变得前所未有的柔和。
“对不起。”
“那时候不能算数,但现在可以,明天重新送一个新的给你好不好?”
第三十九章 (上)
无论这声“对不起”代表什么,都让祁念的手瞬间轻轻抖了抖,平静木讷的表象下,他的内心波涛汹涌,一紧一紧地在收缩跳动。
只要“对不起”这三个字是从顾飒明口里说出来的,就是最重要的。
祁念宛如一只不太鼓的气球,憋着一口气,苟延残喘地憋了许多年,也撑了许多年,如今被人戳开一道口子,放出气体,徐徐瘪下来。
可他竟然一点也不高兴。
有些什么正从祁念身体里流逝,他靠这些才撑过那么漫长的苟且日子,一朝只消一句话就能亲眼见到它们开始离他远去。
巨大的痛苦嵌入皮肉,长进血骨,盘结交错,轰然想要撤走之时,会衍生创造出新的痛感,细细密密覆上来。
就在他失神着,仿佛时间都快静止了的时候,听见顾飒明的声音又传来,喟叹一般:“不算数是公平起见,因为那时候我弟弟也讨厌我,也好伤心啊。”
顾飒明边说边起身,就那么往旁边床上一躺,牛仔裤刮过祁念轻薄的睡裤,两条腿还曲放在床外。
祁念不可思议地看他,看出他阖起的眼下微微发青,累极了的样子。
就是谈笑般的话里难辨真假。
顾飒明接二连三的回答把祁念推上了不真实的云端,他僵硬地待在那上面,提防着云会突然消散,又或是一个不稳就要失重掉下去。
感觉要坐麻了。
祁念忍不住动了动,不经意又碰到了顾飒明的牛仔裤和硬硬的膝盖骨。
祁念有些局促,可除了会耍些小心机,他要不装哑,要不无所顾忌。
他还是怕打扰了顾飒明,直接笃定却小声地说:“你之前说不喜欢我叫你哥哥......我知道,你也不喜欢这里。”
顾飒明听了缓慢撑开眼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