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阳(11)
祁念慢慢地说:“我昨天和今天,都没有别的意思。”
祁念不知道顾飒明相不相信他,也不知道对方到底听进去了没有。
他从侧面看去,看见顾飒明凌厉的眉峰和眼眶,高挺的鼻梁,以及抿上的唇。还看见顾飒明身后窗外的一切都变得模糊。
不喜欢,那就不喜欢,他以后不再喊就是了。
祁念很轻易地将自己说服。
只是车内冷气开得有点足,哪怕是夏日,在这样的清早都有些太冷了。
祁念弓了弓背,往座椅里蜷了蜷。他心想,至少今天他们说了这么多句话,一切都在按照他的计划在走——尽管是份他觉得十分模糊和潦草的计划,不像他得心应手、掌握自如的数理推导题。
第十七章
徐砾的座位被安排在了第五列的最后一个。
原本祁念那个位置是徐砾的,只是他之前请假了一周,那天祁文至的秘书将理1教室内的唯一一张空座位,默认成了给祁念小少爷准备的。好在徐砾对此毫无异议,在超哥面前欣然点头。
祁念照旧晚一步,不过走进教室时早读还没开始。徐砾右手撑着脑袋,侧着身子目迎祁念过来。
祁念对自己右边新添了“邻居”也没什么异议,他坐下后把书包挂在椅子背上,今天的书包里面装了点沉甸甸的东西——几本数理参考书。
何瑜这些年唯一没怎么插手的,就是祁念的学业,反正不缺钱,该请老师就请老师,除了“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和“不务正业”的“第二课堂”。
那些想都不要想。
徐砾嬉皮笑脸地跟他打招呼:“小漂亮,别那么冷漠嘛,昨天我们不是就认识了吗。”
“你昨天没睡好?怎么一天看着比一天憔悴?”
祁念跟没听见一样做着自己的事,把书包里的书放进抽屉里。
刚好前桌的女生下了座位,和善地跟前面几个同学说:“我等会要做值日怕来不及,你们能交作业的都先交给我吧。”
她从前面一个个收了过来,最后还剩一个祁念,女生稍显拘谨地笑了笑,说:“同学,你做了作业吗?”
祁念昨天走得太急,并没有带任何东西回去,转身从书包里拿出昨晚做的两份只用写在纸上的作业,淡淡地将它们递了过去。
徐砾在一边不甘寂寞地插话:“何佳彦,也收一下我的呗。”
被叫做何佳彦的这个女生闻言,脸上明显露出了一丝惊讶和慌张,她没想到自己会被徐砾搭话。何佳彦拿过祁念薄薄的作业后,一时间进退两难。
徐砾嘴里说要交作业,可人却瘫在桌上一动不动。他缺课了一周,能交出作业就稀奇了,偏偏一时兴起就是要为难别人。
教室里陆续来了同学,有几个注意到动静,朝这边看来。
祁念终于看了徐砾一眼:“你想干嘛?”
徐砾嘴边绽起笑容,朝何佳彦挥手:“我没作业,不交了。”转而凑向祁念,低声说:“看在小漂亮的面子上。”
何佳彦如死里逃生般回到了自己位子。周围有零零碎碎的议论声,祁念默了默,问:“他们为什么都怕你?”
徐砾笑容慢慢收住,片刻又恢复了那副不正经的模样,朝他那边扬扬下巴,道:“他们就不怕我啊。”
祁念跟着看过去,跟顾飒明恰好转过来的脸撞了个正着。他的喉结上下动了动,耳边是徐砾的声音:“别以为这是市重点的重点班就都是只会读死书的书呆子,小漂亮,你先看看你自己是吗?这里什么样的人都有。”
确实不是。他来到这儿,坐在这张椅子上,就是不怀好意。
顾飒明是为了拿书早读的,祁念也移开单向的目光。
“但——”徐砾低了低眼睫,勾起唇角,他其实长得很清秀,“只要我想,我能让每一个人都怕我。”
只是脸上的表情把阴冷与明媚杂糅在一起,将底子里的清秀诠释得吊诡,散发出难以形容的感觉。
祁念对徐砾的这个印象一直到后来后来,很久以后,都没变过。
徐砾又补充:“不过,小漂亮你不会怕我的,因为……我们是同类。”他最后五个字是用飘忽的气音说完的。
祁念眯了眯眼,给了他一个正式的直视,说:“我叫祁念。”
徐砾“啧”了一声:“没意思。”
恰好早读铃响起,今天超哥是踩点进来的,所有人开始各归各位。
祁念也摆出语文书,翻到文言文那一部分,虽然眼里布满了古人圣贤的“之乎者也”,但脑海里都是徐砾刚刚跟他说过的话。无疑,不管徐砾是一个怎样的人,徐砾都是这么多年来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主动来与祁念产生交集的人。
祁念能感觉到,徐砾对他好像没有别的恶意,很热情,哪怕这种热情里可能会掺进些他现在还无法预料的东西。哪怕这样的接近说是费尽心思、处心积虑都可以。
他知道自己不仅不讨厌徐砾,甚至还生出了点惺惺相惜的感觉。
这个星期一来的头两天就是月考,连着九门考下来到最后的放学之际,大家反而不觉得疲惫了,一个个有说有笑,不少人都在热火朝天地对着答案。
施泽三下五除二地收拾好书包后朝教室外追去:“等等我啊!飒飒!”
顾飒明没好气地转身道:“你他妈能别这么gay么,整栋楼都能听见你的声音。”
“那感情好啊,我一个人就能让全校女生断了念想,”施泽跑上来勾过他的肩膀,啧啧摇头,“他们的梦中男神竟然是个gay……”
“啊!”话还没说完,施泽就嚎了一嗓子把顾飒明一把推开,“你……你你你!”他揉着自己的腰,环顾四周后低声嘟囔:“老子腰都要被你掐青了。”
顾飒明理了理身上的校服,不咸不淡地往前走:“要搞基出了校门左拐两条街,我就不奉陪了。”
到了一楼,施泽要去学校停车场拿自行车,转着手里的钥匙圈说道:“我要去提个车,等等我啊。”
顾飒明嗤笑一声,迈着步子跟他一起往停车场去,故意调侃道:“还提车,您是提东丰啊还是本田啊?”
“老子提自行车!不行吗!”施泽瞪眼吼道。
顾飒明站在边上一阵乐。
施泽推着车出来,两手插兜的顾大少爷不知道又在睥睨着地上的哪只小蚂蚁,他随口问道:“诶,顾飒明,你那新家离学校很远吗?”
“还行。”
“那怎么不骑自行车了,咱俩放学后还能跟以前一样去兜兜风。”施泽拿身子挨了挨他,又开始不正经。
他其实也就只敢这么耍耍贱。在别人看来顾飒明是高岭之花,别说亵/玩焉,连靠近都心理压力巨大,施泽觉得那些人感觉得完全没错。
因为顾飒明这个人,是真他妈的有点傲,即使是笑着一张脸,浑身也散发着若有若无的“老子没空理你”的气息。
但从云城市一中初中部一路读上来的施泽,高一刚开学跟“初来乍到”、一脸欠揍模样的顾飒明杠上过一次后,就彻底被收服。
顾飒明身上还真有点东西,让人不得不服。
顾飒明踢了一脚斜坡路上的小石子,看着它不得不滚了下去,漫不经心地说:“有人接送方便得很,懒得骑了。”
第十八章
施泽头往后一顿,觉得这不会是顾飒明能说出来的话:“那你每天都跟祁念坐同一辆车,一起上下学啊?”
顾飒明没说话,算是默认。
施泽看他那样子还以为是被逼不得已,耸了耸肩,咋舌说:“兄弟你是真惨,要换了我,我肯定把你现在那家的屋顶都给掀了。”
顾飒明已经跟他走到了路口,停下脚步后笑道:“你先悠着点别被超哥给掀个底朝天吧。”
“谁他妈能接受自己凭空突然换了个家,连人也给换了,”施泽沉浸在自己的思维里愤愤不平,显得挺正儿八经的,“祁念要是我弟弟,我肯定揍他一顿清醒的,全班除了他,还有谁跟徐砾多说一句话的?两个神经病。”
顾飒明听着听着皱起了眉,他不愿多说,伸手拨了一把施泽自行车的车铃,“叮叮叮”一通响后说:“快走吧,难怪超哥说你中看不中用,嘴上话还多,再不走安排徐砾跟你共度余生了啊。”
施泽嫌恶着脸跨上自行车:“呸呸!顾飒明从你嘴里就没一句好话,超哥居然还怕我带坏你?真是天理难容!”
他朝顾飒明比了个中指,骑着自行车一溜烟就走了。
顾飒明转头过马路,这周开始等在路边接送的车换成了稍显低调的奥迪,司机也变成了个沉默寡言的中年男人。
虽然还不至于到施泽说的要拆家那一步,但顾飒明的确很不喜欢祁家给人的感觉,无论是空有其表、又大又冷清的别墅,还是哪怕有意回避也依然能时不时看见的刘妈,以及每天早晚都负责接送的私家车。
顾飒明也在尽量试着去体贴、理解他的亲生母亲,只是依旧困难与隔阂重重。
除了当初让顾母心脏病发的事,还比如,何瑜唯独对他太温柔太关心,这让顾飒明对她的认知产生了冲突与矛盾。
祁念明明跟他是亲兄弟,都是她的儿子,为什么何瑜会如此的厚此薄彼?哪怕得到那个“厚”的人是他。
顾飒明只能想到何瑜也许是为了补偿自己这牵强的一点。
也许正是因为这个,他现在才会心情复杂地坐在这里。
祁念对他的敌意、别有意图又演技拙劣的接近,似乎都有了很好的解释,甚至连祁念本身的“异于常人”都隐约有了猜测思路。
顾飒明发现自己已经没办法像之前那样,可以开门见山、满不在乎地撇开个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