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家们的手指(58)
“如果你知道,怎么会舍得把我爱的一部分藏起来?”
“阿白。”陆早秋想了许久,眉间染上一丝从不曾有过的茫然,“我……习惯了。”
那是一种习惯,同样也伴随着一种需要。陆早秋需要随时随地被钟关白索求、被钟关白依靠,让钟关白觉得安心,满足钟关白的所有期待。
“这样,阿白你……不喜欢?”陆早秋看着钟关白的眼睛,问。
他这样问的时候,低沉的声线像黑夜中映着星子的水面,似乎是平静的,可水里却带着一点光晕,好似希冀,短短三个字问出口,内里不知道还留了多少思量是不肯说出来给人听的。
钟关白一下子慌乱起来,心里像撒了一把羊毛针,又痒又痛:“早秋,早秋,我不是觉得你现在这样不好,其实,其实只要是你,怎么样都好,只要你觉得好,就……怎么样都好……真的。”钟关白发现自己又一败涂地了,刚才那种把陆早秋按在床上讲道理的气势汹汹瞬间消失不见。他是真·惧内,在医院受了刺激,一鼓作气叉起腰就想教陆早秋做人,现在回过神来,自己差点吓死。
“那就是喜欢的。”陆早秋的手从钟关白的后颈沿着脊椎骨向下抚摸,摸得钟关白背脊发颤。
摸到后腰,修长的手指继续往下,带着不同于以往的掌控欲,太过强势,好像看见一束特别美的阳光,爱到想要直接握在手心里。
“唔……呼……”钟关白在陆早秋颈边喘息起来,他本来就双腿大分,跪在陆早秋身体两侧,哪里受得了这样的手法,不自觉就想合拢双腿,“别……别那么摸……嗯——”
陆早秋也不阻拦钟关白的动作,只是在他耳边如低吟般轻声说:“阿白,我很难过。”
钟关白挣扎的动作一滞,生怕陆早秋不高兴,连忙去看他的神色。
陆早秋眼底一片幽深,那哪里是难过,明明是在医院被欺负了一把,现在想欺负回去。
钟关白的一颗心像被浸在一盒橘子罐头里,变得又酸又软。他老老实实地抱住陆早秋的脖子,亲了亲陆早秋的嘴唇,然后便压低腰身,摆出更方便被对方随手欺负的姿势。
“陆早秋……”
一遍一遍地喊着对方的名字,接受对方给予的高潮。
“喜欢?”陆早秋问。
“……喜欢……最喜欢了……”因为被给与了太多快乐,已经沾了白色液体的侧腹仍然绷紧起来,肌肉一阵一阵不受控制地收缩。
陆早秋抱起钟关白,将人放到已被晒得温热的沙发上。
沙发很大,足以让两个人都躺在阳光里。
钟关白头枕在陆早秋的臂弯里,轻轻在陆早秋身边哼他为陆早秋写的曲。
“阿白。”陆早秋说,“如果你喜欢……那么,我会学着改变……只要你喜欢。”
“你不用为我做任何改变。”可能是喊了太久,也可能是因为心疼,钟关白的声音有些哑,“我不想改变你,一点儿也不想。陆早秋,我想清楚了,你不想让我看的,我都不看……可是你记住,如果你有那么一点点,嗯,想让我看到,我就在你身边……”
钟关白说着说着,侧过头看见陆早秋就在他身边那样安静地睡着了。
那不太像是陆早秋平时的样子,那么放松与安心。
他是真的在学着展示自己柔软的那一面,学着去依靠钟关白,因为他知道,那也是钟关白的需要。而满足钟关白的需要,就是陆早秋的需要。
许多人在爱里做出改变与牺牲,于是被歌颂,有时候人们歌颂起爱情,竟是在歌颂那种令人感动的舍己为人,有如歌颂道德。
可那只是爱表面的样子。
爱不是一种感人的献祭,不是拿自己的某一部分去填补对方的某一部分;爱只是一种太幸福的感觉,是填补对方的同时,自己缺乏的那一块也被填满了。
钟关白看着陆早秋的睡颜,觉得看不够,明明人就在他身边,他仍觉得想念。
不知道看了多久,一直看到陆早秋醒来。
已经过了中午,太阳偏到了另一边。
陆早秋刚睡醒,看着钟关白,声音低哑:“为什么没有太阳了?”
钟关白一听,几乎觉得是自己、或者太阳本身犯了错,他立刻就想要纠正这个错误,把陆早秋的太阳弄回原处。但他手上没有一根牵着太阳的绳子,没法把已经偏转的太阳拉回来,只好抱着陆早秋说:“我们出去晒太阳吧。从这里走出去,一边散步,一边找一家餐馆吃午餐。我保证,一路的太阳都是你的……我也是你的。”
钟关白描述着那幅美好的场景,忽然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
“等等。”他看了一眼手表,惊觉,“现在已经过了吃午饭的点了……”
陆早秋给钟关白一个轻吻:“是不是饿了,为什么不叫醒我?”
“不不不……”钟关白说,“陆首席,你那么可爱,可能我太爱你了,于是就……把一位不那么可爱的小朋友忘在酒吧里了。”
第52章 【《Drei Klavierstücke D.946:No.2 Es-dur, Allegretto》- Franz Peter Schubert】
当钟关白和陆早秋走进酒吧的时候,贺音徐小朋友正坐在吧台上,连他那一头标志性的黑长直都强烈地散发出“今天我并不是很开心”的气息。
钟关白于心有愧,便十分不舍地掏出(陆早秋的)银行卡,决定帮小朋友结一下账。
哪知道当他走过去,发现根本不用他结账,贺音徐小朋友面前摆着的各色饮料全是其他客人请的,一杯杯都是满的,喝都喝不过来。
钟关白随口感叹了一句:“想当年,小爷我往吧台一坐,也有这个效果。”
陆早秋淡淡道:“阿白,你好像很怀念。”
“咳,不。”钟关白严肃道,“我当年就十分痛恨这种轻浮的做派。”
陆早秋看他一眼:“是么。”
突然间,钟关白依稀想起来一副模糊的画面,好像在巴黎的时候陆早秋也这样请他喝过一杯矿泉水。
“陆首席你听我说!”钟关白的求生欲从来没有如此强烈过,“是这样的……有格调的正经人都是请人喝矿泉水的,低级趣味的人才请人喝这些颜色奇怪的饮料。”
陆早秋挑眉:“原来是这样。”
钟关白为自己捏了一把汗:绝处逢生。
贺音徐听到两人的声音,转过头来,眼睛微微一亮,马上站起来问好:“钟老师,陆老师。”他大概是那种从小就习惯于在家里等大人回来的小孩,听到钟关白有事要处理,于是一等好多个小时也没有再打一个电话。
钟关白斜眼瞄那一排饮料,调侃道:“小贺同学你今天日子过得很滋润嘛。”
“我没有喝。”贺音徐看了一眼酒吧内的钢琴,“我觉得他们请我喝饮料是想让我弹琴,可我今天不想弹。”
小贺同学你真是太纯洁了,钟关白想,没有人在酒吧请喝饮料是为了让人家卖艺。
“小贺同学,你可能得想想怎么跟你daddy解释。”钟关白瞥见四周打量的眼神,于是用一种极度讨人嫌的口气感叹道,“你看,这是公共场所,你现在又有点小名气,肯定被人拍了照片,要是打开手机,说不定已经能看到‘某H姓少年钢琴家竟独自在酒吧买醉’的新闻了呢。”
“阿白。”陆早秋看钟关白一眼,眼神里带着“不要皮”的意味,钟关白立即摆出一副符合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优秀姿态,对贺音徐说:“贺音徐小友,你饿吗,我们找个适合青少年儿童的地方吃午饭吧。”
两大领一小上了车,贺音徐一个人坐在后排,闷声道:“钟老师,其实就算有负面新闻,也不用想该怎么对我父亲解释,他现在……应该没有时间管我。”
钟关白从后视镜里看贺音徐一眼,发现后者看着窗外,很落寞的样子。
哎呀,小朋友总是需要很多爱和关注。
“小贺同学啊,”钟关白一边开车一边当心灵导师,“你看,贺先生现在每天都比从前高兴,这不是很好嘛。”
“是很好,可是……”贺音徐有些难堪道,“钟老师,可能是我太自私了。”
“你希望他的高兴是因为你,是吧?”钟关白一脸了然地,“可是小贺同学,你要知道,每个人对不同感情的理解和表达都是不一样的,你不能这么去比。贺先生对你,那是父亲对儿子的方式,贺先生对老师,那是……”
钟关白一时没找到一个合适的词去形容贺玉楼与温月安的关系,那太复杂。他从后视镜里看一眼,发现贺音徐正眼巴巴地等着他的后文。显然,贺音徐也很关心这个问题。
“他们那是亦师亦友,亲如兄弟,是知己……嗯……”钟关白想到那本回忆录,心下有些闷,大约也是敬畏,便不敢继续用寥寥数语论断两位先生的一生。
他自觉不是当导师的料,便赶紧以眼神示意坐在副驾驶的陆早秋:陆首席,救救孩子。
陆早秋想了想,说:“小贺,是这样,分类与概念的提出,总有一些局限。”
贺音徐不太明白,陆早秋便举了个了个非常浅显的例子:“学界普遍把莫扎特看做古典主义音乐的代表,但不能说他的音乐里没有浪漫。”
这是很好理解的,贺音徐点点头,说:“我明白。”
陆早秋继续道:“小贺,类别划分的目的是找到一些共性,帮助一个人更快地认识事物。它到底是一种主观认知,太过根深蒂固,便成了傲慢与轻率,以为所有的一切都在人类的分类之内。父母子女、老师学生、配偶伴侣、兄弟姐妹、亲戚朋友、陌生人……如此种种关系,也都是主观分类,有分类便有边界限定,而真实的人、真实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不能被限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