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家们的手指(2)
钟关白:“十级车祸现场。”
女主持人:“……呃,我不是很懂,但是我觉得还是很好听的,而且许多业内人士都给予了高度评价呢。”
钟关白:“呵呵。”
女主持人看着钟关白的脸色,打圆场道:“当然,钟先生作为前辈想必还是可以给出不少建议……”
陆早秋拿起遥控器,关掉了电视。
快要十一点了。
他拿起手机,屏保上是钟关白坐在一台老旧的立式钢琴后,一边弹琴一边看着镜头笑。
陆早秋看着那个笑容,脸上也露出一个浅笑来。
他拨了个电话过去,对面过了很久才接,背景嘈杂:“陆,陆首席?”
陆早秋说:“你在哪?”
钟关白好像喝了很多酒,他大着舌头,说:“陆,陆早秋,唔,你先睡,一会我让小喻送我回来,估计得一,一两点。”
陆早秋重复:“你在哪。”
“陆首席,你先睡——”钟关白不知道在对谁说,“我操我不抽那玩意儿,滚滚滚。”说完他又对着电话这头放柔了声音,“陆首席,你先睡,等你明天早上醒来,我肯定就在你旁边我保证——”
陆早秋声音沉下来:“钟关白,我问最后一次,你在哪。”
钟关白一个激灵,酒醒了大半:“……丽金宫。陆首席,你别过来,我马上回来,小喻,小喻——”
陆早秋:“门口等我。”
等陆早秋开车到丽金宫门口的时候,钟关白正在门口大吐特吐,但是没人敢管他,任他把酒店门口的深色平绒地毯吐得惨不忍睹。
好在酒店处在郊外,只招待固定的客人,从园区入口开车到酒店大堂也得几分钟,狗仔想在外围拍音乐人钟关白深夜酗酒,尚有难度。
助理喻柏一只手扶着钟关白,一只手拿着手机不知道在跟谁打电话:“不好意思啊,白哥真不能喝了……是,您说的是……”
喻柏正说着话,突然感觉手上一松,一转头,钟关白已经落在陆早秋怀里了。
“陆首席。”喻柏连忙打招呼。
陆早秋低头看钟关白,钟关白最近好像瘦得厉害,上节目时梳在脑后绑起来的额发散在脸颊边,显得有点狼狈,没有化妆品的遮掩,更显出微微下陷的、泛着不正常潮红的脸颊,和眼下的一片青黑。
喻柏说:“今天实在是没办法,白哥在和几个电影制片人,一个大导演还有几个演员喝酒,谈电影的事儿。唉,业内好几个音乐人也都在场。”他小心地看陆早秋的脸色,“其实白哥也特别想早点回家。”
“辛苦了。”陆早秋对喻柏点一下头。
他转身把钟关白抱到副驾驶上,喻柏在他身后不放心地说:“陆首席,你别怪白哥,他最近压力特别大。”
陆早秋摸了一下钟关白的额头,很烫,也不知道只是因为喝多了还是发烧了。
“你别看白哥整天在电视上那么毒舌,他特别怕你,这么多年一直都这样……”喻柏一脸担心。
陆早秋微微颔首:“谢谢。我带他回去了。”
陆早秋刚踩油门,钟关白就受不了地要继续吐,但他迷迷糊糊还知道自己在陆早秋车上,丽金宫的地毯他敢吐脏十条,陆早秋的车他是一次也不敢乱吐,于是忍着恶心脱了自己的外套,一股脑儿全吐在外套里。
胃全吐空之后,酒醒了不少,钟关白抱着外套,转头去看陆早秋的脸色。
陆早秋看着前方,放慢了车速,伸出一只手摸摸钟关白的额头:“没发烧。车上有温水。”
钟关白摸到一个杯子,打开喝了一口,胃顿时舒服不少:“陆首席……”
陆早秋没有转头,应了一声:“嗯。”
钟关白把手放在陆首席握着方向盘的手背上,手指在他的指缝间摩挲。多年前手术的疤只留下极浅的痕迹,几不可见。
“陆首席。”钟关白喊。
“嗯。”陆早秋看着前方,继续开车。
“陆首席,你别生气啊,我都要吓死了,我今晚睡沙发行不行,只要你不生气。”钟关白厚着脸皮不停地摸陆早秋的手指,还用食指在陆早秋的指缝间戳来戳去。
陆早秋翻过手掌,抓住钟关白的手,轻叹一口气。
陆早秋不留客过夜,家里没有客卧,钟关白又经常晚归,怕打扰陆早秋,于是经常睡沙发。钟关白知道他们的关系出了问题,或者说,他自己出了问题。但是这么多年,一个一个选择,选错一个尚且可以退后重来,可无数个选择后,那些结果就像一件衣服,早就穿得和皮肉融为一体,要脱下来换一件新的,就得连皮带血地扒下来。
有时候人不去撕那件丑陋的衣服,不是怕疼,而是撕了之后,还剩什么可穿呢。
人活得好看难看,至少不能光着。
到家之后,钟关白主动钻进离客厅比较近的浴室,他隔着门说:“陆首席,你先睡,我洗完澡去卧室找你,要不睡沙发也行。”
陆早秋站在浴室门口,看着钟关白的模糊身影,不放心地推门进去,果然钟关白光着身子,对着镜子,一脸苦大仇深地在抠隐形眼镜,他喝了挺多,酒是醒了,手还抖着,半天取不下来。
陆早秋说:“我来。”
钟关白转过身,微仰起头,脸对着陆早秋。
陆早秋用免洗消毒液洗了手,一只手托着钟关白的脸,一只手取下两片隐形眼镜。
钟关白一个流氓,流氓了二十多年,本性难移。他们挺久没做了,钟关白抓起陆早秋托他脸的手,含在嘴里。
陆早秋把手指抽出来,“你先洗澡,洗完我们谈——”他看着钟关白憔悴的脸,改口道,“洗完早点休息。”
“陆首席。”钟关白跟出去,神色小心,和多年前并无二致,“早秋,你要说什么?你说吧,我等不了。”
陆早秋拿了一条毯子,递给钟关白,又去倒了一杯热水。
“今天太晚了。”陆早秋有点心疼。
钟关白摇头,“陆首席,你说吧。明天你就要去柏林巡演了,可能又说不成。今天你不说我肯定睡不着。”
陆早秋:“我看了你上个月录的节目。”
钟关白:“《对话大明星》?”
陆早秋:“嗯。”
钟关白:“那都是人设,剧本早写好了。那小子弹得还行吧,跟我那时候也不能比。”
陆早秋:“你有多久没练琴了?”
钟关白:“陆首席,你担心我下个月独奏会是吧,肯定没问题我跟你说——”
陆早秋:“我看到你换的曲目了,一场三首奏鸣曲,这样的安排不合适。你的手会很累,观众也会疲劳。返场曲目,也炫技太多,没有必要。”
钟关白:“陆首席你还怕我弹不下来啊,那小子都能弹,我难道还不行?”
陆早秋看着钟关白,“你不用这样。”过了一会,他轻声说,“音乐不是这样的。”
钟关白一慌,立马握住陆早秋的手,“陆首席,你对我失望了,是不是?”
“不是。”陆早秋说。
钟关白抓紧了陆早秋的手指,“早秋?”
陆早秋站起身,想说什么,终究还是变成一句:“我明天一早的飞机,你照顾好自己。”
钟关白手一松,陆早秋转身去了卧室。
第2章 【《Piano Concerto No.2 in B-flat minor, Op.83》-Johannes Brahms】
“小赵,修容太过了。”钟关白指着镜子里看起来凹陷得过分的双颊。
“哎呀呀,白哥,这样又显瘦又显立体,舞台上灯光一打,看不出修容的,上镜就更看不出了。我跟你说哦,但凡有一点不够瘦,都有黑粉要骂你油腻的哦。”化妆师小赵拿着刷子,继续把钟关白刷得像两边侧脸各被人打了一拳,钟关白怎么看怎么觉得镜子里那张脸有点饥民的味道。
“小赵,”助理喻柏说,“白哥不是怕不好看,只是吧,以前陆首席都是陪着看现场的,现在陆首席去巡演了,估计要看直播,你把白哥画这么瘦,陆首席隔那么老远,看了肯定心疼得不行,白哥哪里舍得陆首席心疼。是吧白哥?”
钟关白斜眼看了一眼喻柏,“就你厉害,就你能。”
喻柏脸上勉强维持着谦虚,嘴里已经忍不住嘚瑟:“要不怎么就我能留下来呢?”
钟关白哼笑一声,对化妆师说:“小赵,尽量画得,嗯,我想个词,”他十指交叉,思考了两秒,“丰润一点。”
化妆师说:“您给个案例我借鉴下呗。”
钟关白掏出手机,翻出一张照片,“这样。”
化妆师:“哎呀呀,这是十几年前?我们白哥以前真是鲜美可口啊。”
钟关白把手机一收,板起脸:“你以为我现在多少岁?”
化妆师:“最多不到四十吧。”
钟关白:“小喻子,把这个人给我叉出去。”
喻柏以下犯上,用力按住钟关白,“小赵,抓紧时间下手。”
在钟关白的“反了你们了”的骂声里,终于造型完毕。钟关白跷着脚,一脸不爽地给唐小离发微信:“你上回塞过来那个化妆师小赵,从哪弄来的?”
唐小离回:“哎哟喂,还我塞过来的,那是我借你的。您又哪儿不满意啊,这世界上还有您满意的人吗?”
钟关白:“忒不会说话了那人。”
唐小离:“论不会说话谁比得上您呐?上回还没被贺音徐的粉丝骂够?再说小赵是我家秦昭的御用,免费借你算便宜你了。您的脸能有秦昭金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