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砰,砰,砰——
“现在没有监护仪,我保不齐你会出什么问题。”
杨晓北闻言垂下了眼睑,睫毛颤动了两下后,他面对着宋思衡,把脑袋再次埋进了他的颈窝。
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之后,他像是乞求般轻声说:“那你帮我弄一下,好吗?”
宋思衡的后背僵直了两秒,然后才缓缓放松下来。
“好。”他低声答应。
-
微微颤栗的身体,仰头吐出的叹息。最后都湮灭于黑暗之中,心跳复归平缓。
这一晚两个人睡得很早,昏昏沉沉里,宋思衡似乎又听到杨晓北说了句什么梦话。但他自己也太过疲惫,没办法完全清醒。
直到清晨六点多,宋思衡再次醒来,才发现杨晓北一直搂着自己的腰,一整夜都像是树袋熊一样紧贴着自己的后背。
杨晓北还是照例每周会定期去康复中心做训练,但是再只字不提游泳的事。
宋思衡工作繁忙,白天基本都不在家,周末偶尔也会去公司加班。而自从杨晓北跟队里请了假之后,就有了大把的时间一个人在家里呆着。除了定期的康复训练,ⓝ₣他大部分时候都在客厅看电视。
杨晓北不怎么玩网游,平时除了打工赚钱,也没有更多的业余爱好。肥皂剧、财经新闻、天气预报、益智综艺,电视播什么他看什么。
就这样又是一个月过去,夏天彻底来了,江城被闷热包裹,草木被热风吹成了深绿,蝉鸣声像是贯穿城市的电波。
杨晓北已经出院三个月有余,康复中心的医生说他可以恢复平时的运动量了。杨晓北只是点头,没多说别的。
这日晚上,宋思衡从公司回来了。他推开公寓的门,换上拖鞋从玄关走进了客厅,抬眼一看,杨晓北正靠在沙发上,眼神没什么焦点。电视里轰隆隆作响,也不知道他在不在看。
“今天训练怎么样?”宋思衡把手里的东西放下,顺口问。
“还行吧。”杨晓北回答了一句,目光重新回到了电视屏幕上。
电视里的广告播完,进入了晚间新闻时段。
一男一女两个新闻主播坐得端正:“近日,全国游泳冠军赛正式开赛,各代表队的选手——”
屏幕上跳动出碧蓝的泳池画面,发令枪响,八名选手像是飞鱼般跃入水中。杨晓北抬手按下了遥控器,电视应声关闭,彩色的画面浓缩成一个圆点,最后回到了一片黑暗。
宋思衡刚想坐到沙发上,杨晓北就起了身,往卧室的方向走去。
“出去吃吗?”宋思衡问。
“嗯?”杨晓北回头。
“家里没吃的了。”宋思衡指了指厨房,今天家政休假没来,他也没有在公司吃饭。
“哦,行。”杨晓北折返回来,找了件外套给自己穿上。
车开出去二十分钟,才到了宋思衡想去的餐厅。
杨晓北下车时发现这里有些眼熟。
“离我们学校很近。”杨晓北说。
“是。”宋思衡点了点头,这家餐厅就在江大滨江分校附近,是他第一次来学校蹲杨晓北时路过见到的餐厅。
这一个月来,宋思衡都感觉他有些心神不宁,问他话也都会回答,日常的康复训练课也都会去。但杨晓北再没有提过去游泳馆的事。
宋思衡不想过多干涉他的生活,只是杨晓北这个状态明显有些不对劲。
宋思衡约了个观景包间,餐桌旁的玻璃窗外就是南江的江景。夏天的南江潮水涌动,江面已经没有渔船,只有几座大型的龙门吊矗立在江边。
宋思衡不喜欢打太极,点完菜之后,他直接抬头问:“你最近怎么了?为什么不想去游泳了?”
杨晓北愣了愣,眼神转向了窗外:“没什么,就是想再等等。”
“等什么?医生都说你可以游了。”宋思衡手里转着一只打火机,发出了咔哒咔哒的声响。
杨晓北双手抵住桌子,把自己往后退了二十公分。
“我知道,我知道。你不要催我!”杨晓北一下没压制住音量,惹得外面的侍应生探头进来看了一眼。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用手掌捂住了自己的眼睛,过了五秒钟才放了下来。
宋思衡看着他的样子,也移开了视线:“好。我不催你。我只是......看你的状态不太对,想知道原因。”
杨晓北的双手仍抵着桌边,睫毛垂下,呼吸很深很长。
侍应生推门开始上菜,两人之间一时无言。
“我去抽支烟。”宋思衡起了身。
宋思衡说了谎,他根本没有带烟。他走到了门外,餐厅有个面向南江的大露台。然后他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
对面很快就接了起来,宋思衡跟对面打了个招呼,就进入了主题。
“我想问一个问题,关于杨晓北。”
“你说。”伏雪华似乎正在开车,电话那头传来了拨动转向灯的声音。
“他现在做完手术很长时间了,康复中心的医生也评估身体没有什么问题。但是上次,他下水游泳的时候好像非常不适应,感觉呼吸有些紊乱,躯体也很紧张。现在他变得......很抗拒这件事。”
伏雪华打断了他的话:“等下,我停个车。”
宋思衡握着手机,等待电话里的回音。
十几秒后,对面嘟的一声响,伏雪华的声音才再次传来:“上次他来做了全套的检查,没有任何器质性问题。你说的这种情况确实比较奇怪。他平时跑步之类的会这样吗?还是只有游泳会出现这种情况?”
“其他运动都不会。而且现在他都已经上器械了,正常的力量训练监测下来心肺功能也没什么问题。”
伏雪华那头沉默了片刻,然后才开口:“如果有这种反应,还有一个可能......”
“什么可能?”宋思衡连忙追问。
“心理因素。”伏雪华微叹了一口气,“临床上有这种案例,如果他有过类似的伤痛经历,存在心理创伤,一旦再次触及某个敏感事件,就会让他的机体产生应激反应。轻则心跳紊乱、恶心呕吐,重则窒息、休克。”
宋思衡这才想起,杨晓北说他十五岁时做过一次手术。然后花了三年才重新找到状态。
而这三年间具体发生了什么,他也只是两句话一带而过。
宋思衡应和了两声后把电话挂断,却没有重新走回包间。
晚风吹拂他的头发,南江边的风带着潮热气。
几分钟后,有人从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烟抽完了?”
宋思衡回过头去,发现杨晓北就站在他身后。
宋思衡的指尖空空如也,只得拍了拍手掌:“嗯,回去吧。”
两个人回到包间后,草草吃完了这顿饭,全程几乎没有怎么聊天,气氛有些古怪。
侍应生给两人重新倒了一杯柠檬气泡水,透明的气泡咕噜噜地不停往上翻涌。
“你有没有想过是自己的心理问题?”宋思衡不想再藏着掖着,这样别扭的聊天方式让人难受。
杨晓北握着玻璃杯的手忽然紧了紧,明白了他在说什么,然后坚决地摇了摇头:“不可能。”
“杨晓北,这都没什么。心理问题跟你的心脏问题一样,如果有不适就需要治疗。我可以替你找一个资深的心理医生,你不用觉得有.......”
杨晓北手里的玻璃杯忽然从指尖滑落,玻璃撞击到坚硬的地砖后一下碎裂开来,发出了尖锐的声响。
柠檬水的味道四散开来,玻璃渣子散了一地。
杨晓北连忙挪开椅子,弯下腰去,伸手去捡那玻璃碎片。
旁边的侍应生听到声音立刻推门赶了过来:“先生先生,您别动,我来就行。”
宋思衡忙蹲下身子,想拉他起来,却发现他的食指已经被玻璃割破了一个口子。
滴答,一滴鲜红的血液落到了地面上。
与此同时,宋思衡抬起脸跟他对视的一瞬间发现,杨晓北的眼眶也跟这滴血一样鲜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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